《边城》——悲情的宿命论
我看沈从文的文章不多,不是不喜欢,而是出于某种既定的习惯不适应他的词句。多年来我只看过他的《八骏图》和《边城》,因为篇幅短,节奏紧凑,我才一口气读完,就如鲁迅的作品一样。按道理说只读作家的两三部作品是不能评价他(她)在文坛里所起到的影响,这应该是饱经诗书的学者的本职工作,似乎同业余读者不怎么沾边。而且我也不想在他的身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只是事出有因,我在这里谈谈对《边城》的看法。如果不准确我也不会说声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见,关键是你能在其中学到些什么而不是因为怕伤感情去小心翼翼迎合它们的拥护者。
沈从文晚年把族籍改成苗族和他的经历脱不开关系,这在他的文章可见端倪。《边城》描写一大群朴实,没有个性,为生活而生活的老实人在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扎根过日子,想必也是他本人的理想。边城里没有战争,没有政治,没有阶层,也没有梦想,只有纯粹的日子,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也似乎就是作者梦及的蓝图。
我感觉沈从文是讨厌知识分子的,讨厌他们的不纯粹性,在《八骏图》里他把所有教授都讽刺个遍——物理教授不好好研究物理,文史教授不好好研究文史,个个小肚鸡肠,心理变态。有人说小说里的每个教授都在当时的文坛里有自己的原型,但我更倾向沈从文嘲讽的是当时中国的整过知识界。这也许是沈从文把《边城》只描写成一首情意绵绵的少数民族的诗的缘由。
我想沈从文是坚持艺术的纯粹性,他不想里面参入“杂质”(诸如宗教、政治、哲学、甚至是历史等等),我想他肯定反感维克多·雨果在《悲惨世界》里描写巴黎底层贫民的苦难生活时顺便把巴黎的下水道结构介绍一番。这些我也实在反感。他在边城里毫不含糊的摒弃一切“杂质”,或许他压根就没想过什么“杂质”问题。这使的他的文章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洋溢着新文化思潮的文坛中更像是股清流而不是洪水。使他的作品更像是只美丽迷人的蝴蝶而不是璀璨夺目的群星。多年以来,大家仰望穹空看腻了星耀,继而对蝴蝶迷恋起来。
我想沈从文是个宿命论者,宿命论者都有种悲伤情怀,仿佛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看看边城里的诸多角色就明白了,翠翠,大佬,二佬,顺顺,甚至那条老黄狗都无不被命运所摆布,一点抗争的想法都没有。至于那些想抗争命运的角色无不以悲剧收场(翠翠的父母想追逐爱情而不可得双双自尽,老船夫想尽办法为翠翠追逐爱情而不可得后死去)。就像那句似乎很有道理的俗语:日子对得起你,你也要对得起日子。从另一个角度看的话八成就是“你生在这里,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事,别瞎想什么。”
翠翠对待爱情就像对待自己是不是个女人那样一无所知;顺顺对待儿子的婚姻就像对待物品一样无动于衷;二佬那么爱翠翠最后还是提议自己代替哥哥唱歌来追翠翠才显得公平,就像是说“我,还是大哥谁娶翠翠就看谁的造化大”了似的。倒是老船夫把这件事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他三番五次的撮合,怎奈男女主人翁不领情啊,最后郁郁而终。即便是结局沈从文也用了开放式的(也许永远回不来,也许明天就回来),他不给女主角太多的希望,就是要跟大家说:好啦,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儿,得过且过吧。
边城于我而言最富有魅力的地方就是沈从文几乎不用形容词,只用名词和动词来描写湘西的风情却跟朱自清的散文一样迷人,甚至比朱自清的还迷人。他从不形象地描写山竹的秀丽或是鸟雀的鸣啭,只是一笔带过,却韵味十足。我想这归功于他行云流水式的名词排列,富有韵律的语句结构,让人读起来悦耳,像是听轻音乐。至于他的词句是否用的精准,我看不出来,但的确简练。我想这也许是他不喜欢写亦或是他写不了长篇小说的原因。
而且他在《边城》里用了一种特殊的写作技巧。首先边城全章是用全能视角的,这即便在民国时期也不免显得老套,沈从文很聪明,他用了一种类似“套中套”的视角来装饰全能视角的毫无新鲜的俗套,而又使它不那么被读者察觉。
他在做视觉转换的时候只在角色的回忆和心里描写中用或是再起一章,这点大家仔细看看第八章就明白了。沈从文没有从翠翠的视角直接过渡到老船夫的视角,而是从翠翠的心里描写(想像的)情境中进行过渡,这样不仅不令人反感,还极其自然。起初是翠翠想像老船夫去街上如何买肉买酒,在这期间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老船夫自己的视角去买酒买肉,到最后又转回来继续以翠翠视角说故事。这样描写真的令人舒服极了。
《边城》这部小说对我而言是不可思议的,它字数不多,描写的内容也很平淡,谈不到宏伟巨制,可读完后却令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这是许多作家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