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在城市
这是我的午餐,一碗29元的牛肉面。那个不锈钢杯子里盛的是水,而玻璃杯子里则是酒——这玻璃杯子,原本装的日本清酒,喝过之后,发现它的质量真好,尤其橡胶盖子,密封极严,即便装上开水,怎么烫都不会变形。后来,发现自己有些爱上这杯子——而在我,这样的杯子有两只,是妻子在日本旅游时买的。看来,“货比货,日本货”——日本某些方面的本事,不服不行。不知道你们服了没有?反正,我是服了。
酒,是从我家附近的小店里买的,才35元/斤——对于行家来说,喝酒不看价格,只信自己的味觉。此前,尝过一种55元/斤的,100%原浆,反复喝过几次,觉得有些降不住,一来麯味太重,二来酒劲太大——说是55度,实际上远不止。当然,这种原浆酒,如果弄上一大坛,窖藏若干年,再喝应该不错。
现在看来,西峡深山里张六子的玉米酒还是好。除了我在老家封存的三斤外,其余都已喝光。前些天,我到同学的酒店吃中饭,想起还在吧台存着半斤六子的酒,就拿出来喝了,觉得它在近来喝过的酒里,还属上乘——有些人可能会说,你不登大雅之堂,也就喝不到什么好酒。这样说话,只能说明你傻,而我对自己的味觉,是充分自信的,此酒之绵厚,令我折服——拿现在的流行的话讲,跪了。
这位六子先生,还真够意思。当初,我只是夸了他的酒好,他便当起真来,说还能用高梁、玉米、小麦、绿豆、小米等五种粮食做出“五粮液”。闻此言,我便请他赶紧做些尝尝……最近,听钢琴调律大师辛先生说,六子的“五粮液”已经做好。看来,近期得去西峡再访六子先生了。
自家门口卖酒的小店,夏天做现酿啤酒,冬天则要靠白酒维持。店主四十来岁,颇多精明,夏天开着四家店,冬天就收缩战线,关掉两家店,其中的家伙什,就堆放在老店里,待到次年夏天,喝啤酒的人多起来,再把触角伸出去……咦,看看人家——从前的我,怎么没有如此心计?想起十多年前,租着半层楼、雇着二十来号人,坚守三年多,亏掉35万。唉,当年的我,真是昏头啊。
有几年,我爱喝青岛易拉罐。后来,听说啤酒高热量、富营养,多喝易发福,便改喝白的。不过,总量控制,每天二两。当然,若是外出应酬,则需另当别论。去年夏天,偶尔喝到现酿,竟从中喝出些粮食味来——终于明白,从前喝的,不过啤水而已。啤水是我的说法,而老友魏兄,则称之为啤茶。
其实,我小的时候,啤酒有部颁标准,若是麦芽糖度和酒精含量合格,就有些臊苦,穷苦百姓,渴求的是甜香,消受不了这种怪味,要不,当年怎么称之为马尿呢?然后,改革的春风吹来,众商家与时俱进,纷纷偷工减料,以求改变口感,“淡爽型”的啤酒大行其道,既省钱又省事,豪放青年们动辄喝它十瓶八瓶——卖家舒心,买家也开心,各取所需,其乐融融,何乐而不为?
如今说起来,做生意亏钱那几年,也是我最贪玩儿的时光——幸亏是贪玩儿,要不然落下个抑郁症,更得不偿失。那几年,我花钱品尝连同看书学习,把咖啡、雪茄、红酒、啤酒之类很是研究了一番。故此,我对啤酒的见解,还是超乎普通蠢货的,以至于私底下自信满满,以啤酒达人自居。
有一次,我对店老板抱怨,嫌他的啤酒不够浓郁。他解释说,为兼顾大众口感,酿制的时候,还是比原厂标准浓度衰减30%,酒精也就4到5度的样子。于是,我建议他不要小视民众,做一罐高纯度的试试,能多高就多高吧,价格可以相应的贵,说不定卖的更好——不知怎的?他口头上答应,并未真的付诸实施。唉,这哥们儿太保守了吧?
半月前,我在“城市之光”新店开幕的酒会上,喝到俊鹏近来津津乐道的啤酒精酿,品类不少,口感各异——共同的特点是,几口酒下肚,就有些小矇,看来浓度不低,竟至于要像红酒那样去品,我等这般洒量,300多毫升的小包装,喝上两瓶也就差不多了。中午的时候,到场的客人太多,俊鹏应接不暇,看到我时,他关照不要急走,等客人散去,再坐下来聊天……
恰此时,窗外飘起雪花,纷纷扬扬,而又稳稳当当。既是天意留人,我便要在那里耗到天黑。到了晚间,俊鹏用地道的意大利餐待客。席间,我们又品到四种风格的精酿,算得视觉与味蕾的双重盛宴。餐毕,俊鹏问我对哪款酒印象最深?我答最后一款,他说记下了——此言虽不可太过当真,但老弟这番情谊,还是令我觉得开心。
后来,跟邻家小店的店主见面,说起“城市之光”的意餐和精酿,我隐约有些担心,周边的消费承受不起高质高价。店主说:“那倒不一定,关键要看‘调性’和‘圈层’,所处的地域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在我看来,这两个词有些网络的痕迹,其实,不就是格调和圈子吗?而事实上,无论新店还是老号,城市之光最不缺的就是格调;至于圈子,小开先生在这个行当浸润多年,像我这样,由读者而至朋友,人脉多到不要不要的——剩下的,不过是如何经营的问题吧?
接下来,关于“调性”与“圈层”,店主给我讲了“初云记”的传奇——他说:“你大概知道这家饭店?”我说:“是啊,多年前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在城北路上,我还进去吃过呢,没有太深的印象。后来,它又搬到城东路上,一楼只看见楼梯、几乎没门脸儿,楼上什么样子不知道,只是门头上写‘初云记,一个吃饭的地儿’,当初觉得有些装逼,现在才知道,人家玩儿的是调性。”那哥们儿接着讲:“老板是对夫妻,每次换个地方,开上两三年,然后就关张出去旅游,钱花得差不多了,就回来换个地方再开。”我问:“还总开得起来呀?”他说:“是啊,而且一次比一次火。这次更邪,他们把饭店开在永利温泉酒店的院子里,如今老板把自己收拾成艺术范儿,整日坐着看书喝茶弹钢琴,不屑与凡人搭腔,听说跟你一样,还偶尔写诗呢。”我说:“就别提我了,关键他们这样弄有生意吗?”他答:“火着呢。包间最低消费500元,有一次我在那里,还看见两桌人为争夺包间打架呢”——为吃口有调性的饭而大打出手,就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听过小店主讲的“初云记”,我便跟他说起“二三堂”——在我家西面不远,也是让人看不懂的饭店。店名和门脸装修都像画廊,门口两边的大玻璃窗内,一边是张茶桌,另一边是日式榻榻米,也摆着茶具,让人感觉是茶人开的饭店,招牌上写的是主营清真潮州牛丸火锅,却从未见食客进门,总看到三四个中年男人,在围着茶桌喝茶,通常门前停着两三辆豪车,让这家小店笼罩着黑道大哥的阴云……听我这样讲,那哥们儿说:你想多了,这不过是另外一种调性,也许人家玩儿的就是这样的圈层。
那么我想,在这个城市,自己属于什么圈层?过去哪堪回首,转眼已知天命,名利虽好,却是无心追逐,只想跟艺术同好或学问家们吹吹牛、喝点小酒,以打发余下的好时光……画家郝云兄发来信息,问能否找喜欢哲学的朋友交流——想来求人不如求己,便拎着壶现酿啤酒亲自出马。我们先是喝茶谈天,待窗外暮色降临,才打开啤酒,并没有叫饭菜,也没有正经的酒杯,索性拿茶盏喝酒,直到子时。也许对有人而言,啤酒本身就是饭菜,譬如书籍装帧的大家张守义先生,生命就是靠啤酒来维持的。我还认识故宫的罗先生,也是拿啤酒当饭吃的,他一餐至少要喝掉五六瓶啤酒,却不怎么吃东西。
郝云兄也刚在一个场合喝过人家的“精酿”,印象深刻。因此,我带去的“现酿”,就少了几分惊艳,真正令人沉醉的,是关于自由的话题——郝云说,经常自问:为什么画画?思来想去,是为获得自由——此前他开了20多年装饰公司……经商并未使他获得想要的自由,才在六年前重拾画笔,其间画了数千张,至今仍在不断探索——实践证明,用权和利去解放心灵,是行不通的,反倒会使自己受到更多的束缚。我认为,宗教和艺术才真正是通往自由的路径,然而,这条路却异常艰辛和漫长……
读者啊,你听说过“边缘生存”吗?我就是此等概念的一个注脚——曾几何时,渴望离群而不索居、住在深山又要有人问津……我已在宗教和艺术的边缘徘徊很久,不是不想进入,而是无法进入——由此我知道,每个人为自己争取自由都是件难事,弄不好就会形成对自己更大的束缚。话说回来,对大多数人而言,自由虽然重要,却不是必须的——只有吃喝才是不可或缺的。至于性事,那是个人隐秘的自由——有或者无,并不致命。
生活在城市,夜以继日地忙碌,不过是吃喝二字,宗教和艺术的道路,要看缘起和努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这篇啰嗦文字,是我前些天在城市之光的新店看书至中午,吃饭时喝了几杯白酒,兴之所至,写了几百字的开头,回来后,要不要写下去,也再三打鼓……终归,还是写完了。真的很扯,各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