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岩

做了一年校长助理的岩岩，今天局党委派人来学校进行考核，看看民测是否能转为正式的校长。如果满意率达到80%以上，岩岩就会被局里下令，成为学校的副校长。

我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看到学校群里的通知，知道上级要来考核她的消息

我想在微信里问她，考核怎么样。却看到她在微信里给我留言说，她正在给我填局里下发的续签合同，等下发给我让我看看可以不。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因为疫情我滞留在美国，这个期间学校的所有涉及到我的事情，一点也不用我有任何提醒，她都帮我处理完成。

这会儿我问她考核的怎么样？很快她就充满信心地回话，说凭她的工作，大家应该会认可的。

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她说她正在给齐校长填表。齐校长是和我一起转岗不当校长的，不在校长的岗位，估计他也不喜欢来学校逗留了，岩岩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对谁都是一片热忱。所以我想说，大家不仅仅认可你的工作，更认可你的为人。

我是2007年初，转入到这所针对于中小学教育教学研究的教师培训学校。

刚来的时候我在师培部工作，主抓全区的中小学教师的培训。第一次和岩岩接触，是我要组织一项区域的大型培训活动，需要做一个横幅，挂在会场的前面。横幅上的字，学校办公室的主任告诉我，需要找中学美术教研员的岩岩来剪纸完成。

我那会儿到这个学校还不足两个月，学校的人都没有认全，一个人懵懵糟糟找到岩岩所在的综合部，却见眼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高个的年轻漂亮女孩。

我惊讶于这个学校竟然有这么美的人，1米7的个头，颀长的身材，红润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嘴长得特别像舒淇，一头长长的直发像瀑布一样披洒下来，美中不足，皮肤稍黑一点，但是瑕不掩瑜。

我怔怔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忘记了自己找她的目的。

她满眼的笑意，问我什么事儿？我赶紧说明自己的来意，心中却想，做为同性，我都被如此的美惊艳到了，不知她找了个什么样的金龟婿。

她对我的要求一点也没有推辞，热情洋溢地满口答应。我是周五搞活动，她说周三一定给我。

周三下午她把剪好的会标送到我的办公室，同时还送来一盒大头针，无比歉意地和我说，她本应该周五和我一起布置会场，帮我把剪好的字用大头针固定在横幅上，怎奈她从明天开始市里有教研活动，周五也不在家，只好让我自己来完成这项工作了。然后她又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怎样把剪好的字很漂亮地均匀地固定在条幅上。

都说漂亮的女人高冷傲慢，可眼前的这个大美女，彬彬有礼，待人温和，给人的感觉极其舒服。

活动结束之后，我问办公室主任，这项工作是岩岩份内的吗？主任说那可不是人家份内的事，只是大家组织活动有需要基本都找她，也是因为她的专业会这项技能，而且她还没有怨言，有求必应，时间久了也就约定俗成了。我说难得她还这样热情。主任笑着说那是人家人品好。

那时岩岩刚结婚，开着一辆红色的高尔夫，甩着一头长发，轻盈飘逸，阳光青春。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脆生生的，语速平缓，只是话不多，安静又稳重。

岩岩找的老公是独生子，家境很好，男孩子是个公务员，又有才气，事业蒸蒸日上。所以看得出岩岩很满足，很享受家庭带给她的幸福和快乐。我想这样漂亮的女孩，衣食丰足，一般都不会以工作为主，自然也不会对自己有过高的要求。

2009年，我再次回到这个学校当教学校长的时候，岩岩已经有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儿了。

因为她所在的部室不归我分管，所以我们少有接触。彼此见面永远是客客气气，她也不因为我是校长了，而对我有所亲近，我也是固有的思维，认为她将来会做个官太太，夫贵妻荣，把持好自家的小日子，自己本职工作不出错就行。

2011年春季开学，学校接到献血任务。因为学校年纪大的教师占的比例比较大，以往每年接到献血任务，基本都是和一些民工多的单位联合，我们教师集资，他们出人来完成任务。可这年时间特别紧，上午接到通知，下午就让报名，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单位，于是学校班子开会商议，先在学校教师中动员一下，看看有没有年轻的教师能够报名。

下午献血名单报了上来，在为数不多报名人的名单上，岩岩排在第一位，我顿时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我年轻的时候在以前的单位献过血，那时校长反复动员，给再多的补助也没有人愿意从自己的血管往外抽血，当胳膊伸到那个抽血的窗口里，眼看着自己的血汩汩流出来，确实有点恐惧。可看着一直花容月貌、养尊处优、单位事事都不靠前的岩岩，也能主动要求献血，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献血过后，岩岩又帮着学校解决了一大难题。

东北的冬天雪大，大雪过后，环卫工人要清扫路面的积雪，一般都是先攒成堆，然后等待车辆来运走。

我们学校门前的道路不是主要街路，往往积雪的清理就很慢。工人们把街道上的雪清扫后，就堆在了我们学校的大门口，而且一堆就是几天。我想他们最初堆的时候，应该是在我们放寒假，学校没人，门前还宽敞，堆积几天也没事。可是，我们开学后，再堆在门口，就影响我们的进出，另外，也不美观。我们学校的后勤校长和主任，反复找他们的队长交涉，一点不起作用，反而堆得时间更长了。

后来，学校给街道办事处打电话，反映这一情况，不反映还好点，这一反映好像告状一样，县官不如现管，那些工人像是赌气，在他们权利行使的范围之内，用到极大化。

这天早上，学校的班车拉着我们几个校长来到学校，门前一些工人正把一车车的积雪连同垃圾，往学校门前的空地里倒。我们看了都非常生气，又不好和他们面对面地吵，只好忍气吞声地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忙活。

这时岩岩开车来了。

她开车进校门下车，看见我们几个在一把校长的带领下，满脸愤怒地站在门口看人家倒垃圾，就一一地和我们打招呼，正赶上校长和后勤校长说还得找街道领导，这样也不行呀！后勤校长蹙着眉头，说越找他们堆的越起劲，公对公不好弄。这时岩岩笑着接过了话，找环卫处。校长说你认识？岩岩笑眯眯的没说话。

下午，学校门前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而且以后一直都是干干净净。

后来在学校班子会上，校长一顿感慨，也夸赞了岩岩为学校解决问题，由此又说起岩岩一直在资助一个贫困的学生。我们大家都说人不可貌相，看似花瓶一样的岩岩，还有这样一份责任感 。

其实，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岩岩。

后来，我分管了岩岩所在的综合部，在工作中有了更多的接触，才知道范伟在《乡村爱情》里给王小蒙做的诗，用在岩岩身上很合适，岩岩是个好青年。

第一次听岩岩在开学初给全区的中小学美术老师备课，我知道了岩岩的业务好，口才也好。当时她把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从构图到用色，人物的再创作，以及作品后来不留痕迹的几经修改，分析的条清里晰，不拘于教材的表面，带领教师挖掘出教材背后所给予学生的深刻思考，同时语言生动，声情并茂，下面100多名老师听的是鸦雀无声，我做为外行也听得津津乐道，很多细节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另外我还知道了岩岩做事坦荡大气，从不斤斤计较。就以请假为例，每次她都是写好事由，一是一 二是二，从不遮遮掩掩，谎话连篇，她和我说，不能给领导找麻烦，请假了该扣就扣。这使得我每次给她签字，都有一种愧疚感，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并没有请假，或者是请的也是不真实的假，照样堂而皇之地装扮自己的品行，而做为一个领导，却让守规矩、诚实的人吃亏，实在不是我的工作作风。怎奈自己又没有能力扭转一些固有的东西，只能用良心去衡量每个人的行为。

有一次岩岩又来请假说是去医院，我说你生病了怎么还请事假？岩岩说是她的公公病了，她得带老人去看病。我说他儿子呢？岩岩说他在镇政府工作，面临着拆迁，事情太多，实在脱不开身。可我心里寻思你一个儿媳妇，带着公公去看病也不方便呀！

岩岩仿佛看出了我的担心，一反平日里话语不多，和我聊了一些家常话。她说她和公公婆婆一直相处很好，老公家就一个儿子，婆婆公公拿她当成他们的女儿一样，她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婆婆公公年轻健康的时候，一直疼她照顾她，现在他们老了，需要她出人出力了，再说婆婆也和她一起去。

我一直有一个交友原则，不孝敬父母的人，无论她有多优秀的资本，多想和我亲近，我都会敬而远之。望着岩岩年轻俊俏的面孔，我被这个八零后深深地感动了，这是一个懂得感恩、心地善良的女孩。于是我说，明天正好我要去局里取个文件，你直接替我取回来吧！不用请假了。这也是我仅有的一点权力和能帮到她的能力。

2016年，学校的幼教部主任调走了。在这之前的两年来，小学美术教研员休病假，我就让岩岩把小学的美术教研工作也一并接过来，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工作，岩岩没有二话。这会儿幼教又闹人荒，我就和岩岩说，你来管幼教吧，正好你的美术专业和幼教也对口。这次岩岩却很执拗，不爱当这个幼教主任。

其实岩岩不愿做这个主任也有她一定的道理。

我们这个学校，属于业务部门，工作任务和内容都是以个体呈现的，彼此工作不重复，虽也有团队合作，但那是凤毛菱角，一学期也轮不上一次。学校制定了一些硬性的工作量，做为对每个人的学期末考核内容，其余的工作全凭个人发挥，做少没人怨，做多也没人赞。多干活不涨工资不多发奖金，少干或不干钱照拿，所以大部分人工作起来没有太大的压力，更没有太多的动力。但是做为部室主任却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这是一个承上启下，上传下达，统筹一个部门工作的学校中层干部。

说起来很有意思，彼时我们这个学校忙的程度从大到小排列是校长、副校长、主任、老师。借了个教育局直属单位的光，年终有点奖金，这点奖金，除却校长这个学校唯一的一个享受副处待遇，能够按照局机关职位的等级，比我们要多分得一大块之外，我们是从副校长到收发室的收发员，全都一样多。所以，谁还愿意多做事儿，承担更多的工作呢？

但我和岩岩说，因为你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而且你还有工作能力，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追求，最重要的是你思想端正。当时我们退二线的老校长经常说的话是，我们用人一定要用思想端正的，这是我非常非常认同的用人条件。所以，我说你得多承担一些工作，发挥你的能力和作用。我还想说工作都是给自己做的，即便暂时没有利益可得，对人一生却终有福报。这话其实是寻求自我安慰，不一定正确，事实上回顾自己的大半生工作生涯，也真没什么说服力。

岩岩本身是很上进的，也觉得我说的话有些道理，勉强把幼教主任的工作应承了下来。

做了幼教主任，岩岩干了三个人的工作，但是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每项工作都尽职尽责的做好。尤其是幼教部主任，承担着全区公办、校带、私立、无证等100多家幼儿园的教研工作。

让岩岩做幼教主任，还真是我的正确选择。她没有拘泥于固有的一些工作模式，而是开发思路创新性地开展工作，把原来我看着可有可无的幼教工作抓得风生水起。

从组织全区幼儿教师的教学技能大赛，评选首批区域幼儿骨干教师，优质园带动薄弱园的精准帮扶，以及各个岗位的培训，把我这个主管校长也折腾的经常光顾幼儿园，参加培训活动，频频上台讲话。其中幼儿园厨师的面点培训，摆上面板，现场学做各种激发孩子食欲的面食，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区域幼教工作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市教研室也频繁来我们区开展调研活动了。

我惊讶于人的无限潜力，也得意于自己的慧眼识人。每天看着依旧打扮得时尚精致的岩岩，风风火火地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我心里便生出无限的感慨。

我是一个喜欢工作的人，更喜欢通过自己的感召力，带动周边的人，大家一起做事。尤其是年轻人，我不希望他们过早地沉湎于享乐清闲，如温吞水一样的无聊日子里。

之前，我主管的中教部和培训部两个部室的主任，已经成为了校长和副校长，当然也没有人认为我能起有多大的培养作用，实际上也确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自己会常常自鸣得意，如小酌甘甜醇厚的浓郁美酒，品味感受身边人成长进步的快乐。

我觉得岩岩也挺快乐的，她应该也感受到了自身价值的完美体现，她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她除了每天完成三个人的工作量，还经常被其它上级部门借调，因为他们也发现了岩岩这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岩岩做事踏实实在，干活有韬略，有方法，有条理，主动性强，有眼力见，无论任何人找她做事，她都像做自身的事情一样，尽职尽责。

岩岩手脚特别勤快，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没事儿，我来！这种做事的麻利、泼辣、干脆利落，和她如花似玉的容貌，以及娇嫩细腻修长手指的双手，极其不相符。我常常说她长了一张骗人的脸。

其实岩岩在家也是拳打脚踢。每天都早早起给全家人做好饭，然后开车送大女儿上学，回来后又照顾小儿子吃喝拉撒，之后到单位还能谈笑风生地和我们说孩子早上一些有趣的事情，单单是听着，我都觉得累，而她从来也没有过烦躁和不开心，总是笑吟吟的，学起事情来绘声绘色，惟妙惟肖，说话还特别风趣。大家都喜欢她。

去年我如愿转岗做了督学，倒出来一个副校级岗位，我觉得智商和情商双高的岩岩很合适再上个台阶，但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对这样一个用人大事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还是和同为八零后的小校长说了自己的想法。

后来岩岩做了校长助理。

岩岩要当副校长了。虽然我们这个学校的副校长，除了工作多，压力大，名声好听点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资本，但是做为一个教育人，能够有一个平台，实施自己的教育思想，也是最高最好的追求了。

看到岩岩的进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满满都是回忆。

我和岩岩相差十七岁，堪称两代人，我常对岩岩说，一定要好好工作，丰富自己，善于总结，做个懂教育的校长，把路走的更宽更远，因为我老了还指望你哪！最后一句话倒永远是真心的，前面说的那几句，从前是认真动情的，现在退下来后，才知道都是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