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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一把手

2023-02-13  本文已影响0人  赵文元

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西部作家》,ID赵文元,文责自负。

谁都承认我们小区物业的二把手是才来了一年的保洁员管建芬,还大有取代一把手吴经理的趋势。我只举一例:每周二早上的周会,那张椭圆形会议桌的两头,一头坐着吴经理,另一头坐着的就是管建芬。吴经理每说几句话,就要偷偷地瞟一眼管建芬。可惜,管建芬背阳而坐,脑袋的轮廓线像电灯丝般炽热,轮廓线上的毛发像火焰般地摇曳着,耀得吴经理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下巴上那只瘊子上的那三根一寸长的黑油油的胡子,矛头一样直撅撅地指着他。据说,吴经理私底下曾经跟管建芬说,咱俩换换座位,管建芬哈哈笑着说不敢,你那座位可是正席呀。因为拿不准管建芬的脸色,吴经理的讲话就常常被管建芬插断,常常会演变成她的一场漫长沉闷的讲话,我们忍住呵欠和就要流出的泪水硬着头皮往下听。猛不丁,她会像忽然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笑着刹住自己的话,说,啊呀,吴经理,你接着讲。我们的脑子半天才能转过弯儿来:这会议的主角是吴经理呀!

管建芬刚来的时候也是怯生的,见了谁都马上挤出一脸谀笑来,这时,尖尖的下巴上面黑黑的皮肤被撑得薄而透明,你会担心上面那颗丰饶的瘊子会滑坠下来,由不住为瘊子上那三根胡子的命运揪心。那时,大家就差当面打趣她的这颗瘊子和那三根胡子了。她也烦心这颗瘊子和那三根胡子,一有机会,就给人诉说瘊子和胡子给她带来的不愉快。等她后来得势了,大家又都对她说,你这么厉害,就因为你长着这么一颗耀眼的瘊子,在《麻衣相》中这是大贵相啊!至于那三根胡子,大家说,就因为你有它们,才巾帼不让须眉的。哈哈,这是后话了,咱们书归正传。

管建芬可真能侃呀,跟谁在一起,叭叭叭就她一个人在说。她说得最多的是她的小叔子的小舅子的事,这小子的事真是怎么也说不完,就因为他是市组织部部长的司机!她说,部长有个大车库,里面放满了人们送来的东西。车库钥匙就“他大舅”拿着,每星期“他大舅”就得把满车库的东西翻看一回,就有好多腐烂过期的东西被装在轿车的后备箱里,拉到野地里扔了。她咂着舌头说,我的乖乖,那些被扔了的整羊整鸡,比菜市场的肉还鲜呢!那些咱没见过的海鲜,好端端的就当垃圾扔了!她说,“他大舅”不光自己家里一年四季的烟酒肉不用花一分钱,他的姊妹们一年四季也不用花这个钱,呵呵,就连我们也在吃喝上没少沾“他大舅”的光,因为部长为这些礼物没个打发处愁死了!为了证明她的话,她今天说,“他大舅”给她送来了鸡肉,明天又说是给她送来了鱼肉,后天又说是给她送来了羊肉。有时,她还会带来一饭盒“他大舅”送的什么肉来给我们吃,说是让我们尝尝鲜。 就这么,我们看她的眼不知不觉地就抬了起来。但真正促使我们去捧她的,是她说“他大舅”的这些话:贿赂部长的人,都先得打通“他大舅”这个关节,因为桌面下的事,部长都是经“他大舅”的手去办理的。就是市长见了“他大舅”都是点头哈腰的。“他大舅”说,组织部长就好像是直通天子的钦差大臣呀。呵呵,好像是“溜沟子”专家王爱芳最先“溜舔”开她的,我们马上趋之若鹜,暗地里都说她来我们这里,就是要接吴经理的班的,要不,“他大舅”怎么会这么委屈她呢?瞧!吴经理不也预感到了?要不,怎么会对她点头哈腰的?有一次周会,别的小区来了几个人,座位一时紧张。王爱芳搬来把椅子,摆在吴经理的对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管建芬坐了上去,以后,这个仅次于正席的位置就属于她了。

我们像对待别的有权有钱有势有名有地位的人那样对待管建芬:当面肉麻地捧,背地嘀嘀咕咕地看。我们就看到管建芬被她自己的话怎样改变着。先是她真以为小叔子的小舅子是她孩子的亲舅了,不知不觉的,又以为自己就是组织部长的司机,等坐在了吴经理的对面,就觉得自己是那个组织部长了,可分明自己就是个保洁员呀!这让她很憋屈,觉得自己最少也应该是个小区物业经理嘛!她先是对吴经理的工作背地里吹毛求疵,指指点点的,很快就发展到了会议上。虽然吴经理事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但她的名字签在纸上没效果呀!她退而求其次,招呼也不打就当了我们的副经理。据说,如果不是她的初中文化难住了物业的领导,对她的正式任命早下来了,而且是单为她而设立的一个位置!——小区的物业是没有副经理的。又听说,组织部长正活动着,把这条干部必须有文化的规定撤销了,好扫清任命她的障碍呢。

反正是正式任命迟迟下不来,她还得暂时当她的保洁员。我们就看到她下巴上的那颗瘊子恼怒地鼓胀着,那三根胡子向前恨恨地戳着。不用谁来任命,她就当了与她搭档的保洁员的头儿,端着个老爷架子,动嘴不动手。还会踱着方步颠儿到别人的卫生区去指手画脚。 只是我们这些底层人物看上去是面团,其实个个都有对付强势人物的绝活。你比如我吧,一张甜嘴能把黄世仁损得如坐针毡,还得硬着头皮听我损完他;你比如许芬吧,一张弥勒佛的脸,任你东西南北风地吹,就是笑,干我该干的事;你比如王喜梅,就是厕所里的石头,香臭软硬任你来,我就一个不吭声,该怎么干她心里有数;你比如“溜沟子”专家王爱芳,溜得你晕晕乎乎的,你不但不好意思指拨她,还不好意思推掉她央求你替她办的事!…… 她跟谁搭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立马就吵着要换搭档,吴经理为此挠光了脑门上的头发。

听说,吴经理曾经暗暗地要领导调走管建芬,结果,别的小区的经理们联合起来抵制他。三个月前管建芬在吴经理的办公室里大吵大闹,据说,就是这个风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去跟吴经理算账的。她闹完那场后不久,王喜梅跟海天小区的保洁员王菲对调了一下,听说,是王菲提出来的,我们小区离她家近。王菲一来,吴经理就让她跟管建芬搭档了。我们一看王菲,就知道她是团货真价实的面团。再一打听,她的家离我们的小区远着呢! 果不然,两个人的活儿不但全是王菲的,她们的责任区还会生出好多活儿来让她干,我们一天只是上班下班时见她一面。我们一闲坐下来,就纳闷那两人哪来那么多营生的。 一次,我忍不住溜进她们的卫生区去,在一个楼道里,我见王菲正爬在梯子上,仰着头、眯着眼、呲着嘴,刮楼梯顶上贴的广告了。我不由得哎呀了一声,惊得王菲差点儿从梯子上掉下来,直嚷你吓死我了!我不搭她的话,对她嚷,这是不可能的事,外面的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咱的小区里来的。王菲怔怔地看看我,看看广告。这时,我听见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面下来,赶紧溜了。

我没再去过那两人的地盘,怕惹得管建芬跟王菲也搭不成档了。

自从王菲来了,管建芬变的有了心事,不再喋喋不休,还忙得很少和我们在一起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到最后,我们也是上下班时才能见上她一面,才不由得又议论开了她和王菲,不久,我们低声坏笑着达成了一条共识:面团越软,人越揉得上劲儿,还恨它咋就没一点硬气呢?就想着法子想把面团揉出硬气来。

我们清楚管建芬也知道,面团是揉不硬的,只能越揉越耐揉。没想到,那天王菲掴了管建芬一个耳光!这事可闹大了!尽管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的王菲跪下来给管建芬直说好话,还一下一下扇自己的耳光,管建芬还是住进了医院就不出来了。 伺候着管建芬的王菲总是抽空回来哭求吴经理想办法让管建芬出院。管建芬住一天院,她就得请假伺候她一天不说,还得给管建芬出一天的误工费呢!当然了,管建芬多住一天,医药费、保养费呀什么的自然又生出来了,也得她承担。

我们终于看不惯了,对吴经理说,你要再不为王菲出头,谁还敢来你这里干活儿呢?吴经理苦了半天脸,买了一兜水果,求我们跟他一起去了管建芬的病房,唯唯诺诺地跟管建芬说了半天话,才委婉地提出了要她出院的要求。

病房里没一点声音,偶尔一声低低的哭声刚一露头,就被人咽回了肚里。我们都大气不敢出,注视着管建芬变成了肉山一样的身体,肥而油光的脸。但最吸引我们的,是她那颗越发丰饶的黑得放光的瘊子,和那三根油光光的直撅撅的黑胡子,仿佛管建芬干什么也得先请示这二位了似的。 终于,雕塑一样的管建芬睁开了眼,那三根胡子威严地转向吴经理。她乜着吴经理说,我出院可以,但有个条件:不是她走人,就是我走人。 我们也盯着吴经理看。吴经理眨巴着眼,鼻尖上一颗一颗地钻出针尖大的汗珠来,这些汗珠慢慢地聚成了一颗汗珠。在这颗大汗珠就要摇摇欲坠时,王菲偷偷地揪揪吴经理的衣袖,冲他微微点点头。吴经理垂下眼皮,说,让她走人吧,只要你能出院。不想,管建芬那三根胡子冷笑开了,说,美得她!要让我出院,她得继续跟我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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