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40
下午四点的柏油路,车辆不多,只有偶尔的电车驶过。钱桂英从北往南,一路下坡往家赶。自己一天不在家,不知道小贝能不能把家里收拾妥当?哎!真是愁人啊。兄弟姐妹中,别人家都有小男孩,就自己家里没有,说得好听,男孩女孩都一样,能一样吗!小贝算是听话,让她怀她就怀,让她流她就流,让她和闺女分床,她就和闺女分床,她都这样听话了,老的小的还能拿她怎么样?就自己那孩子不省心,和十里香不清不楚不说,给他爸打下手,你说他干的活,你收了钱给他啊,你不给,你自己把钱攥起来!你爷俩不和睦,我在中间受夹板气!还有老梁,不是东西!要不是看你生病难受,非得和你说个过来过去!钱桂英越想越恼,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不去管它,让电车带起来的风把它们吹干了。天热,路上没出汗,停下来后,汗才淌下来,钱桂英把东西提到堂屋里,然后出门去水龙头处洗脸,按说出了汗不能用凉水激,好在水龙头里的水,得有三四十度,热乎乎的还烫人呢。
家里静悄悄的,她回家来,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谁下来看一看。钱桂英心里有点儿不悦。其实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老梁病了,新帐旧帐涌到眼前,她自己先把自己麻烦着了。已经五点,孩子们快回来吃饭了,该给孩子们准备饭菜了,她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过了好一会儿,梁超才从楼上下来,估计刚才在楼上打游戏来。
梁超和钱桂英打个照面想上楼去,钱桂英喊住梁超,问小贝娘几个呢?梁超说,“小贝接来老二,刚出去接老大了。”钱桂英说梁超,“你怎么不去接一个?我们不在家,你不能光让小贝忙活!”梁超有点儿不耐烦,说,“知道了!乐乐!下楼来!奶奶回来了。”
乐乐是个胖丫头,在幼儿园在小学都是最高最胖的那个,有这个优势,从小到大都是班长,所以说,好多时候个头长相才是硬实力。在家里也已抢了所有的宠爱,老大顺顺如今是青春期,内向得很,渐渐地淡出家人们的视线了。乐乐拿着水枪下楼来,明明很漂亮的女孩子,偏偏喜欢男孩子们的玩具。
钱桂英给乐乐撕了一个鸡腿,让乐乐先去洗手。乐乐不理奶奶,去天井里继续玩她的水枪。看着水灵灵的孙女儿,钱桂英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毕竟自己的孙男嫡女,这血脉里的亲近是割不断的。她想起老梁每每和她嘟囔,要撵他们四口去楼上去住,让梁超和小贝学着打理自己的生活。小贝不知咋想的,别人家的媳妇都不愿意和婆婆公公在一起生活,她却相反,明里暗里说话给她听,她一直不吭声,也不走。许是梁超和她说过,害怕他们走了之后,老梁欺负母亲。现在家里的情势,是老梁自个儿孤家寡人,人家娘五个抱成了一个团。
一会儿,小贝带着顺顺回来了。顺顺今年十三岁,在一中上初三,许是青春期的缘故,原来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变得安安静静,眼睛总是低垂着不敢看人。小贝问钱桂英公公好些了吗,梁超回家来已经告诉过她,她问婆婆,就算是娘儿两个的日常唠嗑。顺顺听了一会儿,没作声,上楼写作业去了。顺顺上去,梁超就下来了,这是给顺顺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乐乐见姐姐回来,想跟着姐姐一起上楼,被小贝喊住了。
六点钟开饭。五口人围在餐桌前,钱桂英看着孩子们齐刷刷地像燕子那样啄食食物,非常减压,所有的委屈忽然间就释然了。梁超再大,在自己跟前也是个孩子。当年老梁喝了酒发邪打人,那时候梁超也就十四五岁,提溜起站不稳的老梁,扔到一边去。从那以后,老梁有了忌惮,不敢再耍酒疯,从打改成了骂,也不敢当着梁超的面骂了。可怜自己在外人面前要强了半辈子,在老梁那边出不开身来。儿子是自己的依靠,自己才事事护卫儿子,不肯顺着老梁的意思说儿子的半点儿不是;梁超犯老梁年轻时的毛病时,她才反应强烈,比小贝还强烈,小贝甚至对这件事儿还有点儿懵懂无知呢。
顺顺乐乐长相上都随小贝,平头正脸,浓眉大眼,都是美丽而有福气的样子,她们娘儿仨,颇像盛开的牡丹。人的美丽是无法忽视的,正是这三朵牡丹花,稳住了钱桂英家动荡不安的小船。譬如梁超和十里香再好,人家小贝不理不睬,护好自己的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由着他们折腾就是了。人活在世上,多数时候像株植物,往下扎根往上生长,跟别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小贝就是这样的状态。
钱桂英心里不堵了,面色就缓和下来。依然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吃完饭,小贝娘儿仨上楼去了,梁超照例去村委走一遭儿,他们这个班,因为不坐班,所以松散得很,没事儿不要求,有事儿能找着人就是了。钱桂英洗洗涮涮,把家打理成她想要的样子。这个家,老梁偶尔缺席,反倒让大家都松一口气。
梁超转了一圈回来,钱桂英刚刚坐下来,打开电视看体育频道的奥运会开幕式。梁超问钱桂英钱往哪里存合适?钱桂英有些诧异,梁超从来没过问过这种事,这是长大了吗?自己手里有点钱不乱花,开始想着攒钱了?钱桂英默想了一下,梁超和小贝没有来项,钱肯定是梁超要来的工程款。也行,只要不乱花,钱在谁手里都是一个样。
钱桂英说存到峰通去合适,那里利息高,自己前几年存在那里的钱,利息快抵上本金了。你要存钱找你爹,他是里边的业务员。梁超一听忙解释,说自己不存,是帮别人打听的。“十里香往里存钱,绝对不能找老梁,得找其他的人,”梁超心里想,“若是自己帮着十里香存钱,让父亲母亲和小贝知道,本来就不清楚的事,更说不清楚了。”
梁超从钱桂英那里知道,父亲是峰通的业务员,心里很惊讶:自己和父母一直在一起住,这件事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种事,不知是他们一直背着自己,还是自己的注意力一点儿也不在金钱物质方面。梁超心里有淡淡的失落,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主要是为十里香打听门路。
钱桂英边喝茶边看电视,见梁超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说有应酬,现在出去,晚上得晚点回来。钱桂英问和谁在一起。小贝不敢问梁超,钱桂英不能不问,她现在习惯性地为梁超把关,不敢放他的野马。钱桂英说,“你少喝点儿,早点儿回来,你爸还在医院里。”
梁超说和管委里的几个同事喝酒吃烧烤,实际上是中专里几个同学,十里香是其中的一个。前段时间和十里香一起喝酒没有回家,和小贝闹了不愉快,从那以后梁超格外顾忌,再不肯从家人面前提十里香的名字。
以前没有十里香,这几个人也经常在一起聚,有时候带着家眷,现在有了十里香,大家就不带家眷了,在一起吃饭的频率也高了。谁和谁有瓜葛大家心里清楚,心里清楚还在一起胡闹腾,甚至还生怕事情闹不大,这就是年轻啊。梁超是这些同学中的灵魂人物,大家爱围着他转,男人嘛,有这样的能力不错,这也是家里虽然嫌弃梁超不挣钱但是不限制他和外人交往的原因,这也是老梁包的活,梁超能够要出钱的原因。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烧烤园里正热闹,呜呜泱泱的人。这家烧烤园在城边边上,非常火,甚至于外地游客也慕名前来。这些年淄博烧烤打出了名气,其实这家烧烤园成名要比淄博烧烤早,当大多数烧烤园还在露天经营的时候,这一家已经搭上大棚子了,还在中心位置,安装了巨大的电视屏幕,有画面在动,声音却放得极小。梁超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散场了。在西北边角上,有人弹着吉他唱民谣,五十块钱一首歌,如果有人想唱,交二十块钱用人家的音箱,也可以快乐一番,别说,有好多人自己唱,唱得比他们唱得还好听。
这种时候十里香从来不空手,别人不让她结账,她不好意思白吃大家的,总是变着花样拿来好一点的酒,大体和大家花费相当,这大概也是大家喜欢带着她出来的原因。
五六个人围着方桌坐下来,四五十岁的烧烤园阿姨捧过菜单来,让大家扫码,从手机上下订单。这种情况一般是用梁超的手机点菜,大家经常在一起吃饭,知道彼此的口味,有两三个逗着头选菜,另外两三个说选啥都行,不选菜而是四处打量。他们让十里香点菜,以为十里香不肯点,没想到十里香接过手机,点了一份青菜一份麻辣涮肚。从那以后每次聚餐,他们都让十里香先点,几次之后,十里香俨然成了他们聚会的中心,连梁超也往后退了几公分。
2024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