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十八）

聂狗宝当天晚上动身。小阳沟的路来回走了两趟，已经熟了。
聂狗宝的名字里有一个狗字，他从小就像狗一样认路。从会走路的时候起，再远的路只要跟大人走过一次，就能记得。
蓝娥带着聂狗宝出来逃荒的时候，就是六七岁的样子，蓝娥像只老母鸡，出门就迷路，走得越来越远，最后迷到碾头镇。离家那么远还带个孩子，一咬牙就跟了骨朵了。
狗宝他亲爹辗转找过来让蓝娥娘俩跟他回家，篮娥两边都舍不下，骨朵想了个主意，凑本钱让他在村口开了个豆腐坊。
狗宝他爹既有了正经事又能天天看见老婆孩子，整天乐呵呵的。不过，狗宝他爹说起老家那只狗就抹眼泪，离家走的时候那只狗也要跟他走，但出门要饭带只狗太不像话了，就趁狗出去寻食的时候出来了。
狗是忠臣，饿死不离家。狗宝他爹上吊半年后，那只狗找来了，那只狗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挨了多少砖头，浑身皮包骨头，毛都快掉完了。
蓝娥把那只狗带到狗宝他爹的坟前，那只狗用爪子在坟前刨了个坑，跳进去不吃不喝不叫不闹，没几天就死了，蓝娥把那只狗埋到狗宝他爹的坟前了。
聂狗宝临出门的时候吃了个窝头，喝了两大碗凉水，在镇子口的土路旁尿了泡尿，肚子不胀也不瘪，把裤带调得不松不紧，回头望一眼黑黢黢的碾头镇，朝小阳沟的方向走去。
聂狗宝走出十几里路，看见前面路两边有很多人朝这边走过来，聂狗宝不想让人认出来，低头从路中间跑过去。
聂狗宝听到后面有人喊，飞毛腿，飞毛腿。聂狗宝放慢脚步，朝四下里张望，连个鬼影子也没有，骂了句娘，加劲朝前跑去。
聂狗宝最近的经验是：吃一个窝头配两大碗凉水才能把肚子糊弄过去，但这个办法只能糊弄一时，两泡热尿下去就全完了，必须连走带跑。
只要肚子里有食儿，聂大宝就能跑得很快，能一直跑下去。另外，后面被狼追着也能跑很快。
聂大宝边跑边想，一个人如果吃饱了肚子，后面又被狼追着，没准儿就真成了飞毛腿了。
约摸跑了一半路程，捧着山溪水喝了一肚子，接着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终于到了。聂大宝摸到住过的那个窝棚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四面山上静悄悄的，不见有隐约的火光，聂狗宝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来到了一个没有来过的地方。
聂狗宝把铺盖卷儿铺到自己原来的铺上，躺了下来，仰脸从茅草屋顶的缝隙里看到天上那颗星星，确定自己没有摸错地方。
第二天，聂狗宝清早起来，上山转悠了一圈儿。除了满山的石头什么也没有。又到堆矿石炼钢的空地上看了看，漫山遍野的一人多高的炼钢炉都还硬扎扎地戳在那儿，除此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聂狗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站了半天，想像不出那么多人都跑哪儿去了。
聂狗宝下山的时候碰见一个老头。老头脑袋上裹着个白头巾，肩上用长铲子挑着个柳条编的破箩头，一路哼着小曲上山来。聂狗宝估摸老头是给生产队拾粪的，一搭话，果然是。聂狗宝问，大爷，山上的人呢？
老头说，你是说炼钢的人吧，前两天都回去了。
聂狗宝纳闷，问老头，怎么都回去了？
老头说，看你问的，上级让回去就回去呗。
聂狗宝还想问，老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狗宝回窝棚把铺盖卷儿背上，只能回家了。聂狗宝心想，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转两天街什么都过去了。
聂狗宝肚子空的厉害，裤腰带紧了又紧还是不顶用，路上走得很慢。
他不敢走夜路，怕遇见狼，走不动了，就从路旁庄稼地里揪两把麦苗嚼着咽下去。那些嫩麦苗绿油油的看上去很诱人，嚼在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有股子青草气。
聂狗宝想，开春了就好了，榆钱儿啊，槐花儿啊，吃在嘴里甜丝丝的，榆叶也比麦苗好吃的多，把榆叶榆钱儿蒸进窝头里，那是真好吃，不过论好吃还是麦面卷子好吃，炸油饼、炸老鸹头更好吃。
聂狗宝心想，炸油饼炸老鸹头算了，麦面卷子就可以，把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卷子掰开，里面撒点盐滴几滴香油，一口咬下去…..聂狗宝一口咬下去，差点把舌头咬烂，懊恼半天，不想那些摸不着的东西了。
第二天天黑，聂狗宝大摇大摆地进了碾头镇。聂狗宝的想法是既然回来要转街，被抓住转街好了。但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好先回家。
骨朵和蓝娥见聂狗宝回来，一点儿也不吃惊，知道你要回来，那天你前脚走，炼钢的后脚就进村了。
聂狗宝想起去炼钢的那天晚上路上见到的那些人，忽然明白了。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一拍脑袋说，我怎么忘了？还有水利化呢。
蓝娥说，水利化也回来了，昨儿才进的村。聂狗宝低下头，想不出还有什么出路。
骨朵说，别想点子了，回来当社员才是正经事儿。
蓝娥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个硬梆梆的窝头塞给聂狗宝说，你爹说的对，咱哪儿也不去了。
聂狗宝就着凉水把窝头吃了，倒像是把肚子惹了，比没吃东西的时候还饿的慌，又多喝了些凉水，捂着肚子上床睡了。
睡了一觉，聂狗宝饿醒了，他翻身下床，悄悄走出院子，顺着胡同朝街上走去。聂狗宝甩开大步在前街后巷转，希望脚步声把大队治安招来，那就好了，明天转街，转完街吃饭。
聂狗宝转了好几圈，没见治安来抓他，心里很愤怒，自投罗网都不行？
聂狗宝决定去三眼炮家里自首。快走到三眼炮家门口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在胡同里窜来窜去。聂狗宝追着那股香味进了队里会计聂二明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