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微小说《少将》
图片来自微博@墨幽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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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尘封的故事，最是感人。
——非鱼
“自我记事起，上海就不怎么太平，那时候，人们晚上从不出门，街上经常会看到一群群穿着黄色制服的日本人。”
女儿已经七岁了，每次我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听的都异常出神。
“后来连学校也停课了，我每日待在照相馆里帮父亲看店，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有人来照相吗？”
“很少，有时候几天都不会来一个人。不过是在打发时间罢了。”
“外祖父呢？”
“外祖父在苏沪指挥队做战地摄影师，那时候的部队里，出去执行一次任务，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外祖父在士兵们执行任务前帮大家拍一次照，万一回不来了，这张照片就是他们家人唯一的念想。”
女儿似乎不懂这些，在孩子的世界里，还不懂“回不来”代表着什么。
“父亲每月初五都会到叶将军的老宅里为他的夫人们拍照。自他进入部队后，这个活便留给了我。”
“为什么是夫人们？叶将军娶了不止一位夫人吗？”
“四位。叶将军祖上是上海豪门，也算是将门之后，世道日渐艰难，传到他这一代也基本没落了。日军南下时，部队征兵，刚过而立之年的少爷报了名，带着部队打了几场胜仗，后来成为苏沪指挥队的将军。”
“他的夫人们呢？”女儿似乎对大宅院里的女人们很感兴趣。
“留在宅子里了。叶将军进了部队后，再没回过家，家里有四位夫人，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爷。”
我叹了口气，乱世里家中没有主心骨，便是再富贵，也略显凄凉。
“我接替了父亲的工作，每月初五来到宅子里给叶将军的夫人们拍照。那是一群经历过岁月的女人，眼神中虽有沧桑，风姿却丝毫不减。我那时候约莫十一二岁，个头矮了点，但拍照的技术丝毫不逊于父亲。”
女儿在我怀里依偎着，我将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往下讲。
“那个月初五，我照常去了叶将军家的宅子里，我到的时候，夫人们正在梳妆布置。管事的老妈子让我先在拍摄厅取景。我便带着相机煞有介事地去了。拍照拍多了，我已经知道夫人们的喜好，光度角度早已牢记在心。在等待夫人们梳妆的时间里百无聊赖，我便拿着相机在拍摄厅里胡乱拍起来。在夫人们快要梳好妆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是那位漂亮叔叔吗？”
我不知道为何女儿会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可能是这个故事讲多了，女儿自动勾勒出他的形象了吧。
“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刚从学堂下学，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倚在隔墙的落地帘旁，看着对面梳妆房里的太太们。他年纪大抵跟我一样大，带着一顶黑色的礼帽，身穿一袭月牙白的丝袍，里面是古式对襟马褂。身型高挑，略显瘦削，一层薄薄的碎发在帽檐下微微漏出，冷峻的面庞带着几分未长开的婴儿肥，却棱角鲜明。他手中拿着一把乳白色的折扇，扇面打开是一棵水墨青松。他正看的出神，秋日的阳光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的侧脸，愈发映衬出浓墨的蛾眉和高挺的鼻梁。我在镜头这边看了好一会儿，不由自主按下了曝光键……”
女儿听的极认真，水汪的眸子让我又想到了镜头里的这个人。
“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向我。我站在那，尴尬地说道‘我在取景，等会儿要帮夫人们拍照’，他朝我笑了笑，眉毛弯弯，一双凤眸清澈见底。后来我给夫人们拍照的时候，他依然站在那看着我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未说过一句话。我给夫人们拍完照，领了佣金，本想跟他说把这张照片洗出来给他，但他早离开了。”
“你后来每个月给夫人们拍照的时候有见过他吗？”
“没有了。我还是每个月去府上给夫人们拍照，但后面再没见过他了。”
女儿似乎有点失望，澄澈的眸光略显黯淡。
“也不对，后来我还见过一次。在我给夫人们拍照的第二年，战争打起来了，上海城人心惶惶，时不时能听到枪声，人们白天也不敢出门。我也不再到将军府给夫人们拍照了，之前拍的照片也一直没有机会洗出。”
“那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呢？”
“五年后。那是叶将军殉国后的第三年，战争依然没有停下，甚至更猛烈了。父亲在叶将军殉国后便回来了，带着我和母亲南下避难。一避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听说上海城里打了大大小小几百次仗。我是因为听到将军的大夫人去世的消息才回来的，父亲带着我回到上海，家里的宅子已经面目全非了，我们在父亲的朋友那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洗出来的照片去了将军府。”
女儿以往这时候她都要睡午觉的，这会儿却听的异常认真。
“我见到了他。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但似乎又有点像。总之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摄影厅和梳妆间如今变成了一间没有牌匾的厅子，挂在隔墙上的落地帘依然在那，只是有些陈旧了。他坐在厅子里，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西式马甲，墨色的领带松松地系在领口。他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夹着一支雪茄正在抽。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刀削般的面庞清冷如玉，浓密的蛾眉紧锁，如瀑的睫毛下一双凤眸深不见底。他没有发现我，当我把照片交给前来的老妈妈时，他依旧在沉思。”
女儿的眼睛略显湿润，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没有跟漂亮叔叔说上话而遗憾。
“后来父亲告诉我，叶将军殉国后，被授予烈士，国家念其为忠门烈士之后又为家中独子，多次拒绝了他的参军要求。但他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于是偷偷入了伍，他像叶老将军一样有出色的领导才能，经过层层提拔，他坐上了曾经叶老将军的位置，作为苏沪指挥战地的少将，护着一方百姓的安宁。”
女儿一直问我后来漂亮叔叔怎么样了，我始终没告诉她实话。
后来战争到了白热化阶段，他组建了一支铁血队，由他亲自带队。在苏沪军队跟日军僵持不下的一个月里，他的铁血队用游击战术将敌军的布防打了个千疮百孔，在一次突袭中，他为了救负伤的队友，被流弹击中，再也没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女儿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轻轻将毯子盖在她身上。不久女儿均匀的呼吸传来，我看到了她眼角若隐若现的泪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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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非鱼，95后自媒体创作者，运营公众号非鱼茶馆，收录原创微小说，接受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