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3

小小说《春归何处》

春末夏初，该是衣橱换季的时候了。花影扑簌的午后，她静坐床沿，收拾着堆了半床的衣物。春衣一件件叠平收好，夏衣一件件翻找出来，所有的衣裳，都是清雅素色，玉洁冰清的冷色调。那些缀锦织花，云纹霞彩的绮罗衫，她久已不穿了。曾几何时，她最爱穿色彩绚丽的衣裳，仿佛是彩霞裁就，霓虹剪成。千年以前的织女下凡，穿的可是这般霞衣霓裳？自天上到人间，她一路流光溢彩翩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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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初见她时，亦是只看了一眼，从此难忘，不能忘。她一身艳丽，如七彩的霓虹自天而落，降入了他的生命。做了他情感世界里开天辟地的经与纬。无比绚丽无比艳的明线。两心相悦时，他对她细诉衷情。

他说他的爱，是根根细腻缠绵的丝，织就一匹烟霞绮丽的锦，以情为剪，用心来裁，做成了一件情深款款的衣裳。这件爱织情造的衣裳，她可愿穿一生？

她愿意。皆因，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爱。这爱，是真山真水，一派天然气。不似江南园林，可以仿造得来。这是一个真正爱着她的男人。她若是蒲草，他便是那块可以托附的磬石，永世无转移。她嫁给了他。

“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鸳鸯二字怎生书？”古代的闺中唱和，皆做了她新婚生活的现实写意。生命的甘味，在蜜月里她源源不尽的品尝着。由恋爱步入婚姻，他们之间的情，不减反增，更炽更浓。他知她最爱霓裳霞衣，四下里为她搜罗求购。满床缤纷七彩的衣裳，她一件件试穿给他看。

姹紫嫣红，鸭绿鹅黄，粉蓝黛青，她一袭袭彩衣穿在身，如同穿上了整个繁花似锦的春天，一派千娇百媚。“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他带笑吟道，随即拥她入怀，附耳低语：“你，就是我的春天。”她纤纤双腕攀上他的颈，凝神看定他，说：“你，也是我的春天。”空气里，有丝丝的甜，有缕缕的香，那是爱情的甜蜜与芬芳，在悄悄的弥漫。她以为，她会拥有一生一世的春天，却未料，不过短短三载，她的春天便凋了。

意外来得令人猝不及防。一场中巴车祸，伤者数十人，他却是那唯一的死者，她就这样失去了他。怨谁？怨天？怨地？还是怨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哭。肝肠寸断的哭，哀哀欲绝的哭。她恨不能随他去了。是不是，只有怨偶，才可以毕生痴缠下去，而真正相爱的男女，却总是不得善终？一捧黄土，掩去了那个曾经誓言要相伴她一生的人儿。从此，天人永隔。

她的衣橱里，一扫往日的浓墨重彩。那些锦衣华服，统统被她雪藏。这是只为他一人而美丽的风景，如今，他不在了，满园春色，都做了重门深锁，她决意，永不开启。从今后，她只着清一色的素衣素裳。是为他戴孝。也是为他们的爱情戴孝。这一戴，年光似鸟，翩翩飞过了十六年。

十六年，黄土陇中，他已化白骨。春闺梦里，他却犹是那个知冷知热的有情郎。多少次，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她静坐床沿，检点着一件件素色衣裳，神色平静而淡然。仿佛是，全然忘却了曾经彩霞为衣、霓虹为裳的盛妆年华。忘却了曾经有人轻拥她入怀，喃喃低语：“你，就是我的春天。”似乎是生命中，从未有过姹紫嫣红的春天，从来都是一片素白无华的冬雪连绵。

然而。真的忘却了吗？那为何，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每逢春去，愁绪总无休？因春带得愁来到，缘何春去愁未消？淡金色的阳光自窗外斜斜照入，映在她满头早生的华发上，一片清辉如雪。阳光流转时，她细长的睫毛里有光芒一闪，璀璨如钻，那是一滴泪，在摇摇欲坠中……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