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神去送外卖了

01

6岁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爹妈漂亮，两个女儿更漂亮，我至今记得二姐那顶带有两根麻花辫的帽子，衬得一张白皙的小脸愈发精致。就冲着这张漂亮的脸蛋，我裹着沾了油腻的棉白裙就跟着打麻将的奶奶去人家了。装出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坐在小板凳上东张西望，就此发现了我的男神。

当然，当时还没有男神这个称谓，但他的出现让当时的我心潮澎湃，满面桃红，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整天撺掇我奶去人家打麻将，我好借机接近男神。 男神第一次从“深闺”中走出的时候，还穿着时兴的背带裤，黑亮的头发下是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抿着唇像极了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当时男神最喜欢的游戏是扮家家酒，他不做卖菜的，也不做新郎，而是拿起教棍当老师。我已经忘记他当时教过我什么了，只记得他拿着教棍大幅度的摆头回望。他说他要看我有没有做小动作，虽然我还懂“小动作”是何意思，只觉得男神知道好多，在我这个乡野丫头的眼睛了安了一扇窗，我只要推开窗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另一方天地。

事实证明，酷爱教学游戏的男神在学习上确有天赋。小学期间，每次联考都是第一，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优等生。村里的大人们总装作怀揣一肚子学问的样子问他：“你长大是考清华还是北大？”我也深以为然，势要与男神共进退。于是将扮学生的游戏一直坚持玩到了初中，玩出了年纪第二的水准。

小学毕业，《神雕侠侣》的风潮终于吹到了我们这个封闭的小山村，我将在窗台上晒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软胶凉鞋穿上了脚，褪色的凉鞋颜色一如我手上的半月痕，仔细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什么人。泛白的凉鞋终于配得上白裙子了。我站在学校的宣传栏前假装看分班名单，在男神到来的时候不经意的回头，“你来了啊”。“你凉鞋晒脱色了。”男神如是说。

02

初二那年，我初潮，第一次用卫生巾，夹着腿走路，不敢骑车。我跟男神说，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因为我的车坏了。后来男神主动载我去学校，月经期过去了我也没舍得下来，直到某天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我妈骑着我那辆“坏掉”的自行车出门。于是，我学会了垫着卫生巾用力睬脚蹬，总担心经血会顺着裤管留下来。 那时班上的女生大多已经经历了初潮，也都安静下来了，脖子上开始系带子了。大概这是女生最觉得羞耻的时期了。

我当然也不例外，不再和男神一起上下学，而是习惯放学后和女生们一起去逛饰品店，观摩她们如何将情书叠成密不透风的长方形或桃心型。后来，在那家常去的饰品店里，班花送了我一串蓝色羽毛装饰的风铃和一封粉色封面的信封。她告诉我，风铃是给我的，信是给男神的。学校里给他太扎眼，让我晚上回去给他。 装着那封信的书包烫的我后背一直出汗，回到家一头扎进房间，偷偷摸摸地拆开了那封信。现在只记得兰花图样的暗纹上写了满满的秀娟小字，我想要不烧了吧，要不然就直接撕了，再者就干脆藏着。当时，怕得很，选择了最后一个方案。

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摸着黑把男神停在家门口的自行车胎扎破了。那个学期，男神又载我去上学了，班花也没再问那封信到底有没有送到男神手上没有。这件事就此沉寂在我的日记本里。 我还记得那本日记本是忧郁的蓝色，因为男神曾经说过他喜欢梁朝伟。我想她是喜欢忧郁的。时移世易，梁朝伟去拍烂俗喜剧去了，男神说，时代才是大导演，我们没资格决定个人风格。但是这本忧郁的笔记本一直埋在老家的书柜里，里面写满了那些年我对男神的诸多肖想。

03

16岁我和男神上高中了，我学文，他学理。这两栋楼的距离直接画出了学校的半径，高中三年，我们甚少见面了。但是，每月一次的月假总还能一起坐车回家。一没话题，我就拽着男神聊未来，聊理想。男生的理想向来是远大的，且一个比一个振奋人心。小学的时候就说要上清华，因为当时的胡主席就是清华毕业的；中学的时候，刚学了物理，就立志做牛顿第二；高中了，男神说以后要学金融，入驻华尔街。我仰着脸，听着男神的未来，默默地盘算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入驻华尔街，后来发现，是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华尔街之狼》的时候是我此生最接近华尔街的一次。就在我一边发奋背共产党史，一边计划投奔美利坚的高三寒假时刻，我妈说男神的爸爸今年没回来，好似在闹离婚。 男神家整个寒假都没有人，那年小年夜雪下了一夜，男神家里的葡萄藤被冻得嘎嘣碎，我拿着竹竿子一敲一闷声，听得人心里发毛。转眼高考，男神考了个不高不低的分数，超出一本线30分，去了省外二本，很偏很偏的省外，一个我刚从百度知道的地名。一直到大学开学，我都没有再见过男神。

大学之后，关于男生的消息都来自于我妈的八卦，曾经的优等生是所有街坊免不了关心的对象。她们说，他爸妈离婚了。她们说，他爸妈另组建了家庭，而他到处借钱凑学费。她们说，他大学在捡瓶子收废品。她们说，他在准备考研，考某大的金融学。她们说，他大二没念完就辍学了，现在在邻市送外卖…… 男神的消息林林总总，在口沫横飞的社交场合多次流传，我刷着微博上那些“外卖小哥”的新闻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他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不知道是不是死光了。

04

2018年6月20日，我论文答辩的那天晚上名叫“开花的葡萄藤”加我微信。晚上12点，我们一班毕业生才从烧烤摊会宿舍，1点钟看到这个消息，微醺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同意之后，对方迟迟不回，我想他大概是睡着了。半小时之后，对面发了一句“你好”，我鬼使神差地回道：“本人未婚，无男友，不买房，不买保险。”15分钟对面又说：“点外卖吗？”“点！”

6月21日，早上七点半，我和男神坐在学校食堂里吃他送来的早餐。一夜没睡的我眯着眼睛盯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男神说：“憔悴了好多，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读书的料，偏硬撑读这么多年，伤脑也伤脸。”

6月21日，中午12点整，我和男神坐在学校食堂吃他送来的午餐。我在食堂的饭桌上睡了一上午，醒来就看见他带来的外卖，他解释说，这是他自己做的。

6月21日，晚上6点，他坐车走了。临走前，他说老家院里的葡萄今年大丰收，紫红紫红的，很甜。 第二天，我睡到了下午两点钟，收拾收拾行李回老家了。在火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葡萄绝没有成熟。可是，我的男神成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