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丫受难记

【连载】:穆二丫受难记(三)

2017-07-09  本文已影响0人  月藏乌山鸟
【连载】:穆二丫受难记(三)

三、兵乱

从狗牙沟到后河镇,其实不过半日的行程。

再行半日,黄昏将昏的时候,就能看见县城低矮的豆青色的城墙。

县城的规划很简单,东南西北四个门,当中一条十字状的主要道路,分布着县衙等行政机关和粮行这类重要的商铺,现在大道上一个人没有,每一家的铺面都上了铺板,连县衙都关门了,只有一队衙役在门口来回地走,恶狠狠地举着刀。尽管衙门已经不能对现在的局势作出什么影响——它既不可能说服县里的大户、地主出粮救济,又无法靠自己开展救济——许州府的官仓不会设在长戈县,而县衙自留的储粮其实只够维持现状——维持县衙的存在——尽管它已经失去了对县内事务的管理能力。

县内的七十余家地主、大户,无一在吃大户的灾难中幸免——,于是旱灾和蝗虫制造了第一批流民,流民则制造了更多的流民,流民的队伍在滚雪球般地扩大,灾情也日趋严重。只有粮食,只有吃的东西可以阻止这场灾难,人挨饿,就会死,如果不死,就会爆发民变。

中州并非无粮——至少省城和府城是有粮的,大梁国并非无粮——江南和湖广的粮仓满溢,粮食多到在仓底腐烂;福王梁询有上等良田四万顷,而他只是皇室里普通的一枚——但是明武一十三年的秋天,这个国家没有一个人能拯救中州——千万斤的粮食如果没法运输,就只能存在于千里之外——然而大梁朝没有足够的库银来采买粮食、组织运输——它本来应该是有的,如果不是明武年间对东虏的连年战争——它本来应该是有的,如果不是皇室、官僚无止境的侵吞——它本来应该是有的,如果不是士大夫、地主、大户一面抵制缴税,尤其是工商税——这时候一般会说不要与民争利——一面侵占、兼并土地——它本来应该是有的,如果朝野上下的肉食者们的吃相能稍微收敛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肉食者鄙!

以穆二丫的文识修养,在当时还不能明白这一系列来由。她当时,只是坐在大车上,一面听着姐姐大丫和母亲穆夫人的念念叨叨,一面看着四面苍黄的风景。

”姐,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颠簸的路程仿佛没有尽头。

”半个月……可能一个月吧。“

穆大丫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眶凹了下去,虽然穆家带了足够粮食上路,但是天天只是吃粮,明显让这位地主千金不太适应。

”怕什么?!“穆夫人明显对两位女儿的担心很不满,”咱家是去避难的,和别家不一样,等到了省府一切就好了!”

穆二丫皱了皱眉,想起周边饥民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这辆大车的样子。

逃荒的人群都是一乡一县集合成的,因为彼此相熟,在形势还不太紧急的时候,还不至于发生什么恃强凌弱,但是等到饿急了,就未必了。

她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了,因为饿和裹在人群里,走得很慢。

穆二丫估计离走到省府至少还有两个月,秋收后的天气一天一天冷,直到一个无处避寒的凛冬到来,难以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刚出发的时候,人群里的大多数人还多是能喝上薄粥的。

现在,他们已经需要在粥里掺入草根和树皮了。

树皮,能吃的只有榆树的树皮。树皮和草根一旦吃完,就得吃观音土。观音土是陶瓷的原料,本身虽然富含矿物质却不可能被消化,只能暂时缓解饥饿感。

吃了观音土,人无法排出,最后不是饿死,就是活活腹胀而死。

这一路上,每天都有人倒下。

没有人为死去的人掩埋尸体,挖土要力气,而大旱之年的土地干硬,很难挖得动。

所以,死者的尸体只是被简单地放置在路边的田野、沟渠、山坡,至多披上些茅草遮盖。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骡车突然停了。

穆二丫心下感觉不对,跳下车来往前方看去。

前面驾车的钟叔、田大壮一脸呆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穆二丫看到,阵阵烟尘从远处的波状丘陵后面腾起,还有无法形容的喧嚣声贴着地面传来,她感到自己脚下在震动。穆二丫突然福至心灵,冲着骡车上的人大喊:“快跑!”

“咋了?”穆夫人探出身子问道,她的脸色也有些糟糕。

”说不清楚……但是前面好像出了事情。“

钟叔、田大壮听到穆二丫的叫喊,也马上反应过来,打算驱着骡子调转方向,但是人群里非常拥堵,一时不会车子方向掉不过来,还差点和边上的人家争执起来。

穆二丫越看越心焦,说道:“别管车子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你晓得个啥,没了车和粮咱们不就和那些穷子一样了!”穆夫人从惊惶中稍缓过来,随即想到行使自己的权威——首要地当然是反驳穆二丫的建议。

穆二丫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又看到远处的道路上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再往后倒退,就像是海啸前的退潮一样,人冲着人,向他们这里奔来。

前方的人海里,忽然有谁高喊一声,接着,以他为中心,前后左右的人都往后面跑。

一个干瘦的汉子把她撞到在地,接着不管地上有没有人,无数地人朝她跑来,来不及站起来了,她翻了个身,以免自己的肚子和脸被踩踏。

接着,穆二丫感觉自己的背上被不同的人踹了十几次,一个女人还差点被她绊倒。还有好几个人踩到她的头发,拉力扯着头皮,仿佛要把这个脑袋从脖子上扯下来,疼,疼,疼……

等到人流稍息,她勉力支撑自己半坐起来,她才看到自己已经被人潮带到了骡车有段距离的地方,她看到她的母亲跑过来,好像在喊她的小名,一边跑一边喊,囡囡,囡囡,她看着,却听不到声音,感觉自己脑子晕晕乎乎地,不会被撞傻了吧……来不及她多想,那个女人,她在这一世的母亲,紧紧抱住了她,两行清泪漂过她素来白净但现在染了灰土的脸,下一秒,那个女人,她在这一世的母亲,很没有体面的大哭大嚎起来。

她在哭嚎什么,她听不到。

她扭头往骡车那里看去,骡车已经不见了,再远处,几个穿着烂皮袄,挎着大刀,脸上又黑又脏的男人正牵着骡车走,田大壮被打翻在地上,田大壮的胳膊被划了两道,脖颈被削开,血汨汨地流,晕染了大半个身子,大丫不住地给他包扎,一边包扎一边哭,田大壮的嘴嚅嚅地一闭一合,像一条濒死的鱼。钟叔勉力站

田大壮,这个家里几代为佃农的男人,人生愿望只是能够有自己的一亩地,一个丰乳肥臀的老婆——虽然喜欢地主家的大小姐,但他也清楚这是奢望。

他死了。

当时,那几个贼匪想夺走的不只是粮食,还有,穆家的大小姐。

穆二丫看到周围,无数的穿着烂皮袄,挎着大刀的男人,或骑马,或快跑,从他们身边穿过。

不时地,有灾民的粮食、大车,小车、妻女被掠走。

一个丈夫想夺回自己的妻子,被一把推倒在地,他们家五六岁的小女孩冲上来抱住兵匪的大腿,被一脚踹开,接着被提到半空中,大刀穿透腹部,哗啦啦地流出一地肠子,那一家夫妻,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被扎在刀尖挥舞。

举婴以为戏!?

明武一十三年秋,欠饷足有三年多的中州省登封卫哗变。

随后,民变、兵变四起。

由此开始,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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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生的假期真是短啊-_-||,今天起要去手绘集训了……

接下来的剧情会接着参考明末社会的

但我始终很遗憾自己的笔力不足以还原历史的残酷,读关于明末的史料,心情会很抑郁,那个天灾人祸内忧外患的时代,是鲜活的无间地狱啊!

《汉南续郡志》记,“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穆二丫受难记(一)

穆二丫受难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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