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太阳高挂，不知疲倦的照耀大地。人间仿佛火炉，上学的孩子奔跑在阳光下，尘土扬起又落下，鞋上、脚上、鼻腔里……他们依旧快乐，哪怕脖子上戴着厚厚的“泥项圈”。这有什么关系呢？那薄木板钉成的箱子，依旧停在那家人的门前。是的，那只是一个原木色的箱子，因为它还不配称作棺材，一个死去的孩子是没有资格拥有一口真正的棺材的，一个死去的孩子也没有资格在白天下葬。

黄昏依旧燥热，吃着冰糕的孩子们奔跑在那条归家的泥路上，笑声传出了好远好远。那家女人的哭声在那些张扬的笑声中，显得微不足道。她爱过那女孩儿吗？在她死去的前一天大家都还能听见这个女人的怒骂声。女孩儿在世间的十几年里，日日笑容满面，但并没有人因为她的笑容而感到愉悦。她流着口水的笑和笔直的眼神只会让孩子们恐惧、让大人们厌恶，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笑着而已。她时常跟着路过的孩子们往学校的方向去，但那些孩子们恐惧她的存在，会拿细碎的石头掷她。他们并不想伤害她，只是大人们都告诉他们不要靠近那傻子，她会打人的。她真的伤害过别人吗？没有人看见。也许有吧！谁叫她是傻子呢！听说她以前也上过学，但后来学校发现她是傻子就不要她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走进那小小的、破旧的学校。她在这人世间认识的人很有限，妹妹是她唯一可以守护的人，她虽然很傻，但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妹妹，所以日日守在那破旧的校门口，然后再跟在妹妹的身影回家。妹妹总是会躲着她，拥有一个这样的傻姐姐会让她觉得难堪。可是她并不知道，此生都不会再知道了！

太阳的余晖已经在山的那边了。该是启程的时候了！在这贫瘠的乡村，死去的孩子并不少，河滩的沙地是他们共同的去处。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或许就像他们的一生，只要涨水就什么都无法留下，南方的雨来得太过容易，记忆也太过浅薄。老人说他们必需要离开得了无牵挂才能重生，所以送别的人里永远都不能有母亲的身影，连远远的观望也是不可以的。因为那会使他们留恋，不舍离去……

夜幕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有人发出叹息，有人细碎的议论。那家的女人不知道害死她女儿的就是前两天的那一针肌肉注射，她还怀着女儿会变得正常的殷切期待。她家的男人坐在门前一言不发，拼命的薅着自己的头发，是的！他知道一切真相，因为贫穷、流言他必需这么做。他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其中一个还是傻子，在农村没有儿子是要被人骂“断子绝孙”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傻女儿，流言与咒骂就更难以入耳了。他想要儿子，但同时还要养一个傻女儿是他难以承受的，更何况傻女儿以后会怎样谁也不会知道，在乡下很难有一个傻子平安健康的活到年老。既然未来未知，那还不如选择一个终将面对的结局。所以当他得知，有人专门做这样的事，他就找上了门去，并对女人说了谎。他知道女人虽然时常打骂女孩儿，但那只是因为爱，她害怕女孩儿面对危险，她不让女孩儿跟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她不让女孩儿去河边，因为她是傻子，任何的危险都会让她受伤，甚至丧命。只是她没有想到女孩儿没有丧命于来自周围的戒备与恶意里，而是死在那些不会伤害皮肉的流言与贫穷里。

相顾无言，知道了真相又怎样？她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于这拮据的家庭是最好的选择，她只是后悔昨晚不该因为女孩儿弄脏了衣服而骂她。泪水又无声的划过她的脸庞，惟愿她会有一个幸福的来生！不到十岁的小女儿做好了晚饭，三碗挂面上飘着几片青菜叶子，小女儿的泪，滴在青菜叶子的缝隙里，荡出了小小波纹，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