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五）
一连好多天，沐秋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打电话到他办公室被告知沐秋家中有事请了长假，至于什么时候回单位上班时间待定，霓裳所能做的就是每天不上班的时间呆在沐秋的宿舍，以期他随时可能出现，可是房里的一切，目之所及哪都有沐秋的影子，思恋随时随地因了沐秋曾站坐的某个位置汩汩而来，就像江南六月份的梅雨，斯斯艾艾连绵不绝。
没有了沐秋的日子，霓裳的精神世界一下就坍塌成只有瓦砾的废墟，上班吃饭睡觉都是机械地进行，生活没有了奔头，怒放中的花朵因为缺少滋养而一天天枯萎……
霓裳的师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做为沐秋领导的夫人，发放体检报告的那天晚上她就知道真相了，沐秋被查出肝癌，而且还是晚期，可是她被要求三缄其口，沐秋请假的时候再三叮嘱不要告诉霓裳，他知道自己不能给霓裳一个她想要的婚姻了，所以选择逃遁，用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让霓裳由爱生恨然后逐渐忘了自己，这样霓裳才能不受影响地去寻找新的生活。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事情并没有朝着沐秋的预期发展，看着行尸走肉似的霓裳，她师傅内心也处于两难的境地，告知真相吧，怕霓裳受不了这个打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又不忍心看着她为情所困，一天天凋零。
霓裳师傅权衡再三，在跟老公商量几次未果的情况下，决定还是应该让霓裳知道实情。理由是他们是一对深爱彼此，就要结婚的恋人，霓裳有权知道自己未婚夫的一切，至于霓裳知道真相后会怎样，那是她做为一个成年人必须有的但当。有些事情总要自己去面对，别人不能越俎代庖，保护一个人不是一定要让他远离艰辛与磨难，相反从超越自我的角度出发，生活才是一所最好的大学，虽然会磕磕绊绊，但那才是人生。
跟霓裳的谈话是在一个下午的上班时间，之所以没有郑重其事地把霓裳约到家里，是不想让谈话的氛围显得异样。
当时霓裳完成了一小时一次的抄表后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霓裳只顾细心搓揉手的每一寸肌肤，全然没有察觉师傅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右侧的另一个水龙头前。
“你这种洗法皮肤会被搓破的。”师傅看着镜子里聚精会神的霓裳若有所思地说。
霓裳抬起头跟镜中师父关切的目光不期而遇，突然有种在外受了委屈见到亲人的感觉，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
“我要跟你谈谈。”本来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师父看到霓裳这样，干脆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
她们来到二楼车间的外阳台上，很久没有注意过气候变化的霓裳感觉到了初冬的寒意。原本排列在厂房外枝繁叶茂养眼的梧桐树已经开始凋零，西北风一扬，稀疏的赭色树叶便远离枝干随风飘荡。霓裳的目光追随着一片叶子上下翻舞，最后定格在铺满梧桐树叶的地面上，华美的赭色把霓裳又一次带到了与沐秋相遇的那个早晨......
看着郁郁寡欢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霓裳，师傅决定单刀直入。
"沐秋生病了，恐怕时日不多了。"
也许是周围太过安静，也许是师傅的话远隔千山万水，那一刻空气好像凝固了，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师傅紧挨着霓裳的肩膀依稀感受到了来自旁边身体的颤动，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幽幽地从霓裳嘴里窜出一句:"怎么就生病了?怎么就时日不多了?"像是在问师傅也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飘落一地的梧桐树叶，一旁的师傅看着于心不忍，一把把霓裳揽入怀里，任霓裳无声的泪在自己肩头肆意滂沱。
过了不知多久，霓裳挣脱了师傅的怀抱，大声且坚定地直视着师傅说:"我不相信他生病了，更不相信他时日不多了，他在哪?我要去找他。"
"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师傅无奈地说。
"包括我吗？"
"是的"。
"不可能。"霓裳歇斯底里地说。她从心里不相信沐秋不想见她。
经不住霓裳的软磨硬泡，师傅终究还是告知了沐秋的所在，沐秋在住了两个月院被医院告知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已经回老家了。
得到这一信息，霓裳心里没来由地被刺痛。相处这么久，自己一直沉湎于两人的卿卿我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地没有问过沐秋家在哪里，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呢？
好在要查沐秋的家庭地址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天正好是霓裳休息的日子，她起了个大早，早早就来到厂部办公楼，各科室还大门紧闭，霓裳抬挽看表才七点多钟，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就只好在楼前来回踱步，脚步声惊动了传达室里值班的人，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打开窗户伸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霓裳然后说：”姑娘，你来早了，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外面温度这么低，我看你嘴唇都冻紫了，还没吃饭吧？不如你先回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来，那时上班的时间也该到了。"
霓裳何尝不知道自己来早了，自从昨天下午知道沐秋的下落后，她就四处打听他家的详细地址，无奈熟悉沐秋的人都只能说个大概，详细地址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楚。
霓裳煎熬了一个晚上加一夜，只在天快亮的时候迷糊了一会，就又被同宿舍下夜班的同事吵醒，霓裳再也没有心思入睡，草草洗漱完毕就赶紧来到这个能查到沐秋家详细地址的处所，此时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远方的沐秋身上，一点也没感觉不到饿和冷。
面对老师傅善意的关心霓裳只能抱以感激的微笑：“谢谢，我吃过了。”
看门师傅看着晨风中穿的有点单薄紧抱着双臂的霓裳说：“外面风有点大，你可以进来等。”
传达室的门被老师傅从里向外推开，飘出了香烟与煤炉的混合气味，同时也带出了一些温暖的气息，这些许的温暖让经过一夜煎熬身心透凉的霓裳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也不知道是为沐秋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人生无常。
霓裳进屋以后看门师傅很快地递过来一杯热水热情地说：“姑娘，我知道你，你是沐秋的女朋友。”
突然从一个不太熟悉人嘴里听到沐秋的名字，霓裳身体一下僵住了。
“这么优秀的人，生了这种病........,不然你们都该结婚了。唉......”看门师傅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霓裳疑惑地看向看门师傅：“我们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姑娘，我虽然是个看门的老头，却跟沐秋有忘年之交。”看门师傅在霓裳的注视下打开了话匣子。
沐秋是五年前分配到厂的大学生,报到的那个夏天他带着很多行李要进办公楼，被看门师傅当作闲杂人员拦下，待看到沐秋出示了分配通知，才知道是个误会，当时考虑到沐秋肩扛手提许多行李进职能部门有碍观瞻，就建议他把行李放在传达室寄存。
沐秋在人事科报完到就去财务科领了工资，因为是下半个月报的到，所以只有半个月的工资，办完所有的手续后就去传达室取行李，正碰上看门师傅跟一个风尘仆仆愁眉苦脸的中年人谈论着什么，沐秋本想打个招呼拿走行李，却听到那个中年人哭丧着脸说：“哥，今年家里旱，几个月没下过一滴雨，土地干的到处都是几十公分的裂口，庄稼颗粒无收，家家都接不开锅，妈又生病了，在家卧床不起，没有办法，我只能大老远地跑来找你。”
“家里遭难了不找我找谁，只是你嫂子娘家上个月盖房，把我手里的积蓄都拿了去，现在我手头也紧，这可怎么办哟?"看门师傅急得直搓手。
沐秋在一边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由想起了常年耕作在田间的外婆，心里感叹农民的不易，看到门卫师傅为难的样子就动了恻隐之心，遂从裤兜里掏出还没焐热的半个月工资，递给门卫师傅:"拿去救急吧。"
门卫师傅执意不肯收，两人僵持很久，才在沐秋一再强调:"我是暂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你是要还的，不但要还我还要收利息呢。"的声明下收下。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因了那层借贷关系而走的比较近。看门师傅对沐秋也多了些关照，常常是沐秋的信件一到，看门师傅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办公室，而沐秋每回上下班路过传达室，只要不是很忙都会进去坐一会，一来二往，两人便有了忘年之谊。不管是工作上的烦恼还是感情上的喜悦，沐秋都喜欢说给看门师傅听。
在看门师傅娓娓道来的同时，上班的广播开始响起，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也陆续从传达室前经过，门卫师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霓裳:"姑娘，你今天这么早到厂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准备到人事科查一下沐秋的档案，那里应该有他的家庭详细地址。"霓裳回答。
"就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知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