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屋住着一个小偷
岁月神偷
哥哥在微信家庭群发了语音,养老院的院长给他打电话,外婆早上洗脸,洗了一个多小时。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直接晕倒了,索性没出什么大事。
表哥说:90多岁的人,脑子已经糊涂了,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情。
很久之前,外婆还没有住到养老院。
表妹打电话给我,外婆的身上长了很多水泡。
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外婆的屋子,我叫了一声外婆,她盯着我看了半天。
“你是谁?”
“我是XX”
“你是谁”
“是我姐姐”。表妹俯下身趴着外婆的跟前大声喊道。
“是你朋友呀?”
我和表妹相视一笑低头查看着外婆身上的水泡,询问着表妹这水泡啥时候长出来的。
表妹一问三不知,只是说外婆昨天晚上告诉她,自己的手上长了东西。
和表妹扶着外婆下了楼,从外婆住的单元楼到小区的门口也就五六百米,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将近三十年,从来没觉得它长过。
可今天走得很漫长,外婆缓慢地挪动着沉重的步子,鞋子和地面发出“噌噌”的声音。表妹曾和我抱怨,外婆总是五六点起床做饭,然后穿着拖鞋发出噌噌的声音,吵得她根本睡不着觉。
我们从未认真考虑过这种声音的真正原因,老去的不仅仅是他的年岁,变白的头发,还有他的双腿。
医院离家很近,但是我跟表妹还是叫了出租车。
医生看后说是带状疱疹,并且埋怨道:“怎么才来,你们看身上的水泡已经烂掉。”
“按理说长了疱疹会全身疼痛,估计是年纪大了,感觉迟钝,所以感觉不到疼。”医生配了药,给外婆挂上吊瓶。
回到家给外婆脱衣服抹药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衣服和裤子上有厚厚的油渍、沾着米饭粒和蔬菜。
我坐在床边叠着外婆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回家洗。
无意中瞥见坐在桌边吃饭的外婆,她拿着筷子的手轻微抖动着,送到嘴边的饭菜,大部分抖落在身上,她却未曾察觉。
要走了,外婆终于认出我是谁。外婆拖着沉重的步子,执拗地将我送到楼梯口。
我站在楼下和她挥手再见,看见她头上的白发凌乱且稀疏。
我自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总是能把她一头自来卷整整齐齐地梳到脑后,然后抹上有着淡淡香味的头油。衣服也是利索干净,带着我出门逛,我记得我总是跟在外婆身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
这些年上学、工作、结婚、买房装修,一直有着忙不完的事情。每次去看她,放下给她买的东西,聊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要不是她这次生病,我都未曾意识到,外婆已经在不经意间老去。如同那间她住了三十多年的小屋。
我第一次去那间小屋,墙壁是雪白的,门上刷着米白色的油漆,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影像。30多年过去了,墙壁已经发黄变黑,门上的漆已经开始脱落。
岁月神偷,不经意间偷走了外婆的听力、视力、体力、记忆力、也偷走了他的体面。
一晃外婆已经在养老院待了三年多,去看他,他依旧不知道我是谁。
那家养老院里,住了很多的老人。他们坐在院子中,靠在椅背上打着盹,彼此之间很少交流。或是静静地盯着头顶的树,死一样的安静。
我惧怕这样老去,没有了体面,也没有了尊严。
我以为变老,对他来说还有很远的距离,也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老去的样子。
当父亲的病理报告出来,确诊父亲为喉癌的时候,父亲紧紧地抱着包,神情木讷地穿梭在人群中。
我看到他佝偻的背影,就像秋天那已经枯萎即将飘零的树叶,摇摇欲坠。
父亲生病住院的日子里,我明白父亲的头发也会变白,他看东西也需要戴眼镜。
此后的两年半时间里,父亲经历了喉癌复发、经历了放疗化疗,最总还是离开。我一直认为他会像隔壁做了同样手术的伯伯一样长命百岁。
在这段时间里,我上学、工作、相亲、恋爱,陪他的时间寥寥无几。母亲催我赶紧结婚,让父亲能够安安心心地离开。
但是我自私地认为如果我不结婚的话,他就不会忍心离开。但是他终究没有熬过去,没有看到我结婚生子。
我以为父亲会在原地等我,就像小时候一样,门前留着一盏小小的灯,等我放学回家。
为我的自行车车轴上油,刮去车轮上沾的泥巴。
我以为的事情很多,我以为陪他的时间会很长。
却在自己的期盼中长大,离开。那辆自己行车已经锈迹斑斑,家门口也装上了路灯,在这些变化里,父亲也慢慢老去。
我们长大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我已经长大,你还未老去;我有能力报答,你仍然健康。
我用大把的时间应酬同事朋友,以及不相干的人,却花很少的时间去陪伴父母。因为我们总是以为,父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我们,不会离去。
可是衰老就像蔓藤一样悄悄蔓延、一天天、变化微小、不易察觉。人会适应变化,直到某天某件事情发生,才明白情况已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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