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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奶奶和喇叭花儿

2021-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米乌

木栅栏外的喇叭花儿开得太热闹,紫红色的“喇叭”镶白边,艳艳丽丽,与今儿个的气氛不融洽。

薅掉!葬礼主事人一声令下。

披麻戴孝的大霞上前说了一句:这是俺奶奶最待见(方言:喜欢)的……

今儿个恁只管哭,啥都别管!葬礼主事人扔下一句。

很快那些喇叭花就被全体消灭,连根拔起。

大霞不能再说啥,自打嫁出去,自己就永远是这个家里的“亲戚”了,再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

五奶奶死了,享年85岁。高寿。

五奶奶死的时候,遍体褥疮,脊梁上、腚上,没有一块好地方。

五奶奶死的时候,面黄肌瘦,灰白相间的杂色头发上带着黑黄的头油,看样子很久没洗过。

五奶奶死的时候,扯着嗓子喊了两天渴,没有水喝,嘴唇干裂。

五奶奶死的时候,便溺布满床铺、整个屋里臭气熏天。

只是……只是……除了大霞,没人可怜她。

大霞娘嫁进家的时候,五奶奶还不到五十岁,当即宣告自己完成家庭使命,进入退休状态,受人伺候了。此后三十多年,饭不做、衣不洗、地不下、孩不管,每日只等儿媳大霞娘妥妥当当地安排好,自己坐享其成。夏要凉、冬要暖,春秋天里要吃零嘴儿,四时新鲜瓜果不能断,过上了吸血虫般的幸福生活。

据大霞爹、大霞叔、大霞姑们回忆,他们娘五奶奶从年轻就这样,只管生不管养,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几人,是爷爷奶奶拉扯大的。五奶奶早早地跟公婆分了家,宅院分了、东西分了、地分了,反倒把四个孩子撵到老人那边去,嘴上说的是给老人做个伴,实际上把这几张吃不饱的嘴扔给了他们。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整得白胖白胖的,公婆和孩子们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公公跟五奶奶要点棒子面,回去蒸窝头给几个孩子吃,五奶奶年轻力壮,嗷天唬地地咋呼老头欺负她,一下子把公公推个跟头,老头儿抹着泪走了。要不是邻居看不下去,给了半袋棒子面,当天连大带小六口人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五爷爷是个老实人,只会跟着五奶奶混日子。除了闷头挣工分,别的啥也不会干,有时候能连续三天不说话。连五奶奶把四个儿女扔给老爹老娘管的事,他都做不了主。一辈子窝囊废,没活到六十就死了。此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大霞娘在五奶奶手里一辈子没伸开腰,五奶奶七十五岁后,偏瘫。大霞娘终于迎来复仇时刻。

五奶奶嚷着吃鸡蛋。大霞娘不理,俺坐了几回月子,哪一回都是俺娘家妈伺候,恁连个鸡蛋皮也没给过俺,动弹不了想起要鸡蛋吃了,没门儿!

五奶奶尿湿了被褥。大霞娘不给换,俺这几个孩子加下一辈小的,恁这当奶奶、老奶奶的,一条棉裤没给做过,一个小铺的(方言:褥子)没给拆洗过,湿着去吧!

五奶奶渴了要喝水。大霞娘端来一瓢凉水,俺结扎手术那回,伤口疼,不敢下地,求恁给烧碗热水喝,恁装没听见,这回轮到恁喝凉的!

五奶奶馋了要糖点心。大霞娘将馍馍咸菜扔到炕头上,从儿女到孙子、重孙,谁也没摊着恁块梨糕吃,有点吃头就藏起来,连第四辈都没得恁一点好,馋死恁活该!

大霞这辈儿,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十来个,谁也没受过五奶奶的疼。大霞是个例外。五奶奶给大霞梳过一回辫子。

那是大霞五岁的秋收,家里的大人除了五奶奶都去了地里。大霞跟小伙伴跳皮筋把小辫子跳散了,乱蓬蓬的头发遮挡住了眼睛,散碎的发梢扫的脸发痒。大霞回家试图自己把小辫子梳整齐,却怎么也梳不成,急得把梳子扔在地上。正在磕瓜子的五奶奶,把大霞拉到跟前,给她梳小辫子。五奶奶的手很轻柔,梳了一下又一下,比大霞娘梳得好多了,大霞又痒又舒服,秋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脸上,大霞几乎要睡着。

这是唯一的一次。

五奶奶偏瘫后,大霞是看她次数最多的,给她买糖点心最多的。大霞也做不到更多。

木栅栏外镶白边的紫红色喇叭花是五奶奶最待见的。五奶奶偏瘫不能动后,常扒着窗户往外张望那些花儿,长叶了……打骨朵儿了……花开了……艳艳丽丽地,喧喧闹闹地。

那些镶白边的紫红色喇叭花是大霞偷偷撒下的种儿。

五奶奶的生命力很强,偏瘫后只靠着每天时有时无的一两餐饭,在肮脏如猪圈的屋里又活了十年。

五奶奶的寿衣棺木跟别人一样气派,五奶奶的丧事跟别人一样隆重。响器班也很卖力。

只是,除了大霞,无人流泪。

大霞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了奶奶当年梳了一次小辫儿的情份,还是为了那些被连根拔起的镶白边的紫红色喇叭花。

葬礼只是个形式,给死去的人一个台阶下,召告又一个皮囊已完成安放灵魂的使命,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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