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妓女的女儿
何月儿是妓女的女儿,一个在旁人眼里,必定子承母业的人。
1、
何月儿趴在黑暗的窗口上,远远地看着那幽暗的长街、昏影灼灼的路灯下,自己的母亲,穿着一身包臀红裙,凹凸有致的包裹着玲珑的身段,她一手叼着烟,暧昧的目光打量着落单的男人,眼波里尽是媚态。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有些秃顶的男人,将手搭上了何月儿母亲的细腰上,环着她,搂进怀里,走进了黑暗的小巷里,隐去了踪迹。
那个男人,何月儿认得,他是妈妈的老熟客,自己同学赵元的爸爸。
何月儿第一次听到妓女这个词,就是来自赵元那张刻薄的嘴里。
他伏在何月儿耳边,却没有调小音量,咬牙切齿地喊着:“我爸说,你妈操起来真他妈爽。你呢,小妓女,你妈有没有教会你?”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听后,吵吵闹闹的教室里,如山雨欲来般陷入了片刻的宁静,随后,爆发了一致而又尖锐的笑声,层层叠叠,一声、一声地穿透何月儿心脏薄膜,“砰咚、砰咚”。
那年何月儿10岁,她有了一个新外号——小妓女,这个外号像古代奴隶烙印在脸上的疤一样,与何月儿如影随形,相伴左右,是她这辈子,逃不出的魔障。
何月儿从那个时候,才渐渐地发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自己没有爸爸,还有一个当妓女的妈妈,她曾无数次埋在枕头里哭的不能自己,“我的爸爸在哪里?为什么我的妈妈不是老师,而是一个人人喊骂、过街老鼠般的妓女?”
2、
何月儿11岁那年,被五个女生从教室拉进了厕所,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大自己几岁,留着一头爆炸头的女生狠狠地甩了几耳刮子,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炽烧感,眼前发黑,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爆炸头姐姐边打边喊:“让你妈离我爸远点,破坏我的家庭,我就杀了你,你这个婊子,跟你妈一样,我要整死你。”
何月儿被按在地上,爆炸头姐姐扯着水龙头的管子,狠狠地往她身上灌,刺骨的冷侵蚀着她滚烫的皮肤,冻住了她皮肤下温热的血液。
12月的天,正是初冬,厕所窄窄的小窗外边,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月儿失去知觉之前,只来的及,偷偷看那么一眼。
妈妈来了学校,将浑身被冻紫的何月儿接了回去,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布满陈旧气息的棉被,裹在她身上。
何月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母亲,也没吵,也不闹,只是那么静静地说:“求你了,别碰我。”
何月儿的妈妈听后,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就那么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缓缓地流淌着,无声无息。她没有反驳,只是转身进了厨房,为何月儿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面上桌的时候,何月儿终于忍不住发问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好吗?”
妈妈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滚烫的汤汁洒落在她的手上,她对着何月儿说:“你走吧,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妈不走,妈老了,走不动了,妈要守着咱们的家。”
何月儿冷笑一声将桌上盛满汤汁的瓷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声质问道:“凭你的肮脏的身体和拙劣的谎言来守护这个家?我爸在天堂看见,会笑的,一定会笑的,一定······”
3
何月儿在妈妈一个老顾客的打点下,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镇,去了市里一所封闭的学校读书。
和妈妈、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她手上那张每个月15号定时收款的银行卡了。
在新的学校里,所有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没人知道何月儿来自何方,没有知道她身上的故事,她可以在这里重新生活,她终于开始抬起头走路,再也没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何月儿学习十分努力,她如愿地考取了一所北方的大学。
高中毕业那个暑假,何月儿没有回家,她把母亲给她的那张卡,快递了回去,自己找了一间小工厂,打起了工来,随着卡还有一封信,一道寄了回去,信里写道:“妈妈,我考上了北方的大学,我终于能靠自己的努力逃离这个阴暗潮湿的南方小城了,挣脱你烙在我身上的枷锁,不用给我打钱了,我大学学费自己可以解决,这个家,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就这样,何月儿没有告诉妈妈自己报了什么学校,自顾自地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大四毕业那年,何月儿患了乳腺癌,医生说,需要切除一个乳房,何月儿咬着牙,给妈妈打了电话:“妈,我得了乳腺癌,是中期,医生说得切除一个乳房,需要一笔钱做手术,大概是3万。”
电话的那头的妈妈,哭上气不接下气她喃喃道:“月儿,别怕,妈一会就出门给你汇钱,妈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何月儿哽咽的不知所措,只得和母亲一起哭。
做手术的时候,何月儿的妈妈并没有来,何月儿一个人躺在发白且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忽然很想家,很想妈妈做的那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手术很成功,在医院休息了半个月的何月儿终于出院了,她想起这么半个月过来了,除了自己那一次要钱的电话,母亲居然也没有再来过一个电话,内心难免有些怨,各种情绪交杂在心中,但她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4
从16岁那年出去读书,整整7年了,何月儿才第一次买了回家的车票,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去面对过去。
窄窄的房子坐落在小巷的尽头,她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她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朝着何月儿问道:“你是谁啊?”
何月儿皱了皱眉,报出了母亲的名字。
小女孩说:“阿姨她在医院里,这个房子已经卖给我们家啦,你要找她就去医院吧。”
何月儿的心忽然漏了一拍,左眼皮猛烈的跳动着,她赶忙打了车,来到了小女孩说的医院里,她向护士台报了母亲的名字。
护士问挑着眉问她:“你就是她女儿吧,名牌大学毕业生哟,你妈总爱说起你。”说起这话时,何月儿明显地看见护士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
何月儿失去了耐心,语气强硬地问:“我问你我妈在哪,你听不懂?”
护士转身,斜眼看了看何月儿说道:“你妈昨天走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连送终的亲人都没。”
何月儿双腿发软,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你不是搞错了吧!”
5
辗转多方,何月儿才确认了母亲的死讯,没想到,母亲死后,为她送终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赵叔叔。
赵叔叔穿着一身黑衣,蹲在殡仪馆面前,不断地吸烟,点点的火星在烟火缭绕中忽明忽暗,衬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何月儿蹲在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起了一支烟,颤抖地点上,任凭这呛人的气息穿透她的鼻腔,苦涩而又不知味,麻木着刺痛的神经。
赵叔叔隔着烟雾看向何月儿,神色忽闪不定,他说道:“月儿,你不孝啊。”
何月儿闻言,将烟头掐灭,双手捂着脸,跪坐在粗糙的地面上,大声抽泣起来。
赵叔叔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没有焦距,他喃喃道:“你妈妈是干了这个行当,但她对你那是真好啊。“
”她从前是大商户家的闺女,后来家里下海经商亏了,也就没落了,但她从小没干过粗活,啥也不会,嫁给了你爸爸几年后,你爸爸酗酒赌博,将家里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跑路了。“
”你妈妈那个时候怀着你,害怕追债的人再来你们家,便带着你奶奶逃了到了这里。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你奶奶心情郁结,终究是被气的患了病,瘫痪在床,而你呢,不会走路,在床上嗷嗷待哺,你妈又不忍心不医治你奶奶,也不忍心看着你活活饿死。“
”假如你妈不当妓女,你和你奶奶都得饿死,白天要照顾你,照顾你奶奶,晚上还得出来揽客,你妈妈也曾是个骄傲美丽的女人,她不容易、都不容易啊······”
赵叔叔想起了些什么,收住了话,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灵堂。
其实何月儿知道,赵叔叔想说却没说的话。
母亲患了心脏病,她本可以把卖房子的钱,拿来做心脏搭桥手术的,但是她选择了放弃治疗,将这笔钱留给了何月儿,因为她也不想活了,因为她知道这个家何月儿不会再回来了。
大概是她这一辈子,活的太累,累的世界上最亲近的女儿,都没办法理解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畏人言,便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她、想和她撇清关系。
何月儿眼角含泪,跪坐在地上,不敢走进母亲的灵堂,她神色呆滞地望着黑蒙蒙地夜色笑着问自己:“我是妓女的女儿,可我又比妓女高尚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