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他有着一年四季都不变更的黑色短发，修长的手指因常年开车而变形，坚挺的背脊已然快抗不了莫大的压力而渐渐弯曲，眼角不知何时已多了好几条皱纹，刀削似的脸早已看不清它的原貌，眉宇间少了那份轻狂，多了份沉稳，但它的代价太大了，大到我无法直视，无法忍受!

  他很朴素，一件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衣服他穿着就觉得很舒服，洗得越白的物件他就越喜欢，衣服上一个一个的补丁好像是装饰，他穿着他们像极了无家可归的人，加之本就有些矮小的身子，更加不可入眼了。

  他年轻时帮人家跑车，一年到头没有几天在家的，有时半夜被兴奋的老妈叫醒，她激动的对我说“你爸回来了，我们去看看。”不由分说的把我从温暖的被子中拉扯出来，到最后只是在路边见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面，他塞给我们一些车上的拉的水果就匆匆离开了，为此老妈还要兴奋个半夜。那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只知道吃喝玩乐，对一年才见几次的他映像渐渐模糊，有次他和几个跑车的兄弟一齐站在玩面前，我打量好久才确定是他，主要原因还是他牛仔裤上的补丁……

  看着他脸色渐渐变成枯黄，身躯一点点在消瘦，老妈心一横，直接把他和跑车这个工作分离开来，让他老老实实在家做生意了。就这样，我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他了，家里生意慢慢红火起来，我身上不时有几件新衣添上，而他还是那一袭古董，每次出去做生意就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开始觉得很新鲜，便很开心的收下了，我想跟他一起去做一次生意，可他怎么也不许，我就没有再提。时间久了，慢慢就觉得其实并不是那么有趣，对他就很敷衍，他再拿来那些玩意逗我时，我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但他还是坚持着——只是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失望。每次伸手向他要生活费，他都要把鼓鼓的钱包“不小心”露出来给我看，自顾自的说“省着点用，不够再向我要。”最后都会多给一些。

  起先我都当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可后来我有些好奇他到底些在做什么生意，就偷偷的跟着他出门了——我原先认为那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最少也可以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可我错了!六月的天，烈日无情的烘烤着大地，人们都纷纷回家避暑了，可他，我的父亲，他选了一个宽大毫无遮阴的十字路口摆摊，全然不顾他那早已被汗水打湿的衣襟，然后开始大声的叫卖，声音是那么洪亮有力，过了一会，似乎来了一个买货的人，本以为可以促成今天第一笔生意了，可他看了看，对父亲甩了甩手就走了。我躲在远处依稀还能看见父亲失望的神色——真想冲上去揍那个人一顿，不买你凑什么热闹?看看就走，你以为这是是你家开的啊！?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给他递一条毛巾为他擦擦汗，给他送一壶水让他解解渴。我正想得入迷时，父亲向我这边疑惑的张望了几眼，我赶忙收回目光，把身子缩成一根竹竿想依靠这细小的电线杆躲避他的目光，心里一直在想他会不会发现我了。纠结的过了几分钟，我㑢㑢的伸出小半个头，露出一只小眼睛往父亲摊位探望，可我没有看见他，我眼珠转的飞快，几乎要把这十字路口翻个遍，看准父亲摆摊的地方，飞快的跑过去想看看刚刚是不是错觉——那空落落的，只有水泥的地面上有两摊水渍，我拿食指沾了一些放进嘴里，是咸的……

  回到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躺在床上，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关于父亲的一切:他每次跑车回来倒头就是不知天昏地暗的死睡，回想着他硬拉着不情愿的我一起洗脚的时光，想着每次向他要钱而我却没有为他端过一杯水，想着他每次带我去买新衣时拿钱的动作是那么豪爽，想着深夜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咳嗽声……

  就是这样的父亲，就是这样要强的父亲，他竭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就是这样寡言的父亲，他为我安排好一切!就是这样强大的父亲，他一次次为我站在狂风骤雨前!就是这样无畏的父亲，他一个人顶着内外两层压力努力着想让我过得更好!就是这样伟大的父亲，我不断的索取，他不断的给予，我不断的让他失望，他不断的原谅我……

  早已泪流满面的我，忽然想起了还在外做事的父亲，我虽然不懂得怎样做生意——但我可以让他回来时有一口热食吃，一口热水喝，一个热水澡可洗!

  一切好像上天注定，他为人父，我为人子，这不可改变；如若有来生，你为人子，我为人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