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派出所赎人
江蓝面试了几家大型企业,离家颇远,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别跑得太远好嘛?就在这附近找一些中小企业的普通工作好不好?哪怕是个小文员。这样,你也可以把晓晓接回家来,我们带着晓晓好好过日子好吗?我答应你,我会更加努力工作,而且我的工作来钱也快,维持家里的开支是没有问题的,我只要你呆在身边就好。”见我说得无比真挚诚恳,江蓝犹豫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确实努力地找着工作,奈何现在是鞋业淡季,多少人员待业家中,就算是我这种负责鞋料介面的技术工种,也挤着一堆人满大街地找工作,于是便产生了恶性竞争,一些厂子更是把工价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我每天都在外面不停地溜达溜达,这一溜达,自然仍旧混身于三教九流,这蛇鼠一窝,吃喝嫖赌,花样齐全,我便又乐此不疲。如此,走得夜路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天夜里,在某KTV各种赌法玩得正是尽兴之时,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和我一起的几个弟兄一应被抓。进了派出所之时,各人手机钥匙皮带等一应物品被缴后,录完口供之后,全部被临时关押。对于进过这地方的都知道,情节可轻可重。轻的话,上边有人支个面子,就说是旁观者未有参与其中,便打个招呼放出去。上边没人的,只能待在此地传话家里人过来交罚款,当然,这个罚金也是有划分等级的,如果能通过某些渠道疏通疏通,还能商量个价钱,如果没有就只能认栽。各路渠道都不通的,不仅罚款,还要老老实实地面临期限不等的行政或刑事的关押处罚。只要不傻的都知道,能交罚款的还是尽量交罚款。
我寻思着是不是该让派出所通知家里,而且家里在这线上确实有人。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消灭了,就是通知个兄弟保我出去,我也尽量不想惊动家里。我想起家里那个曾经抡起棍棒把我赶出家门的老头子,我今天这么长脸地进得此地,若是张扬出去,更是让他们觉得脸上抹了黑,以后回家,我也难以抬头做人。思量许久,我对派出所值勤人员报出了江蓝的电话。
我无法了解江蓝会否通过某种渠道打点或疏通,我只知我在派出所大厅签署保释文件之时,等在一旁的江蓝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又是那个建新。
如果不是近日与江蓝朝夕相处并且有一定的了解,我直接就会认定江蓝肯定跟这瘸子有一腿。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这个男人,我实在非常不爽,可再怎么不爽眼下也无可奈何。
出得派出所,瘸子用他的白色广本小汽车把我和江蓝送到了雅苑小区门口。从车里出来,江蓝在车窗外与他客套几句挥手告别。
一路从一楼的楼梯往上走,我走在江蓝的左下侧,两人都没有说话。没有电梯,然而平日里这一到八楼虽然走得累些,但从来不会觉得走着如此困难。本来在那庄严的执法场所折腾一夜,我已身心俱疲饥肠辘辘,如今这楼梯,我只觉得太漫长太漫长,我心里暗骂这楼层该死的高这楼梯该死的长。某个转弯处,迎面走下来某个楼层的邻居,与江蓝打照面之时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那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才往下走了,这一瞥让我顿觉周身都不自在。
七层半的楼梯口,江蓝突然伸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下一秒,在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下,她就在我眼前一头栽了下去,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栽了下去。呆愣一秒我才腾地上前伏地抱起她惊叫到:“江蓝。”
她的眼皮下垂,脸色,雪白如纸,紧闭的双唇干涸而无血色。
“江蓝,你别吓我,别吓我。你醒醒,看看我。”我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
这一晃动,她的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眸子缓缓张开,还好,她并没有完全晕厥过去。
“扶我回屋。”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顾不上身体的疲惫,赶紧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抱起她走上那半层楼梯,好不容易从她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我赶紧把她抱到软绵的布艺沙发上躺下。
“我给你倒杯水,有葡萄糖吗?”我轻声问她。
“给我一条热毛巾,我想擦把脸。” 她伸手指了指冰箱:“冰箱里,有蜂蜜,给我一杯蜂蜜水。”。
“好。”我赶紧照她的吩咐去做。
一杯蜂蜜水下去,她的脸颊渐渐有了一丝暖色。
气氛有些沉闷。良久,她开了口:“你去洗个澡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去去晦气,我去弄点吃的。”
这些日子,我的衣物鞋袜等换下来都是她给洗刷干净晾晒折叠。饭,更是她打点的。如今,我更觉愧颜面对她的好。
“你好好休息一下,衣服我自己洗,饭等下我来做,好吗?”我微蹲在她的脚下,握起她冰冷的双手。
她微长地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朝卧房走去:“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去洗澡吧。”
从浴室里出来,我瞥见客厅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过了午后四点。江蓝不停地在厨房里忙活,约摸半小时后,三菜一汤摆上了餐桌,其中,有我爱吃的煎蛋,江蓝特意在蛋里面加上了玉米粒,吃起来,有蛋的香味,又有玉米粒的甜味。
“饿太久了,先喝点汤吧。”江蓝分别盛上一碗米饭和一碗紫菜蛋花汤放在我的面前。她陪我在餐桌上安静地坐下,由于实在饿过头,我也不管是汤还是饭,坐下便狼吞虎咽起来。
“你也陪我一起吃。”我嘴巴嚼着满口食物对她说。
她盛了一碗汤,坐下。也许是没有到饭点,她说吃不下。进门到现在,对于派出所一事,她只字不提不问,我更是绝口不提。
汤足饭饱之后,所有的倦意便袭击着身体每一个神经细胞,我爬上那张香软的大床,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夜,起了夜尿,我习惯性地翻身在被子里伸手搂向床的另一边,没有人。迷迷糊糊中下了床,隐约听见房中某个角落有细细碎碎的啜泣声。
我揉着眼睛循声而去,那啜泣的细碎声,来自隔壁的书房,低低地沉沉地压抑着,却似有撕心的余痛,在夜里听来尤为悲怆。我静静地摸进书房,房里没有亮灯,但这暗夜里,明亮的路灯夹着斑斓的城市灯火穿透过窗前的玻璃映入房中,室内的一应物件仍是清晰可见。紧挨窗子边上的沙发式休闲卧榻旁的一隅里,一个身子正斜偎着卧榻的一角盘腿坐在角落的地毯上,她,到底在这里哭了多久?那双纤弱的手许是因为长时间压抑的饮泣微微颤抖着,不停地擦拭着捧在怀里的一个相框,不用猜想,那个相框,正是曾经摆放在她房中的,已经收起来有一段时日了。
我所有的睡意在那一刻去了大半。地上的人儿大概发觉到我的到来,背对着我顺势把手中的相框收在怀中,抬起衣袖擦着眼睛。
我轻轻地蹲下去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蓝蓝,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失去你,真的,蓝蓝,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我想有个家,真的,我想带着你和晓晓好好地过日子,我不想再浪下去了,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我不断地乞求着她的宽容和原谅。
良久,她说了一句:“荣华,我累了,好累好累……”
“蓝,我知道不该去那些地方,可我,就是想拼个运气,我想努力攒点钱,娶你!”我说得字字诚恳。
江蓝长长地叹了口气:“荣华,人活着,日子可以穷,但志不可以穷。你这样,又怎么抬得起腰杆来做人?你已经荒废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明白不过来?你当真以为那些个赌可以成为你的生财之道吗?那是无底的洞,不归的路呀!人,可以穷一阵子,但不可以穷一辈子。这条不归路上,多少人债台高筑、妻离子散,那就不仅仅是穷一辈子,而是,祸害终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想好好休息。”
债台高筑?祸害终生?这几个字简直就如当头棒一般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尖。各种东拆西借的外债就不说了,我的信用卡上已经欠了好几万,如今利滚利也不知道滚出个什么数字了。记起前段时间江蓝问我能不能陪她去某个城市散散心,我当即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其实,我早就进入了征信黑名单,飞机、高铁那是别指望坐上去的。
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惧,这是我一直害怕被江蓝知道的秘密。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蓝从我身旁缓缓起身,抱起一个枕头,睡在了另外一个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