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光的名字呼唤我
01
“你是不是叫小Y？”晨辰君帮我订票的时候这么问我。彼时我刚被最后一个伏地魔用98K消音撂倒，而我的满配AK一枪没发。
她说要回去养病了。我说我也没课了，挺无聊。然后我正准备重开一局，她说可以去我们自贡玩。我停下来，说好啊。我完全找不到华阳到自贡的票，还是托她在微信的犄角旮旯里买了一张，但是她居然问我叫什么名字。在我们认识了差不多两年的时候。
在车上看到咳得像林黛玉得了肺痨时的晨辰君，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然后我吃完了两人份的西瓜。直到我上车关好门的时候，她还没醒过来。她说，我只是跟你客气客气的……
我只带了耳机就出门了，因为自贡很近，真的很近，如果在成都，没理由不去看一看。对自贡的兴趣来源于一张试卷，上面对自贡的旅游业做了很详细的介绍，然后问我宁波的旅游业发展和它有什么相似处，但是对宁波只字未提。很清楚地记得灯会的事情，是怎么招商引资又怎么发展到全国去的，这种属于自贡的一年一度的盛会，百闻不如一见。
通往自贡的高速路，边上漫山遍野的桃花，一片片的桃园像是落在山坡上绯红的云。晨辰君说她对桃花的幻想已经破碎在那个把纸花钉在树枝上的桃花故里了，我想起去那里的经历，翻山越岭的旅途，当我看到农家乐外面的桃园里满是粉红色的纸扉时，也差点把自己葬在那里。
在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但其实也聊不了很多，我和晨辰君上一次见面，是去年的初冬，类似的场景，周末她说我明天要去重庆玩，我正在听音乐，说我也想去啊，你坐哪趟车，一起啊？
然后我们在一趟列车的前后车厢里一起去了重庆。差不多快到了的时候才一起说了会话。大致意思是我看你这么老还一直以为你是大二的。那时候我们刚入学不久，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候车的时候一直在跟我聊军训的事，好像我不知道一样。然后我说我跟你同一届，也是大一的。
我觉得我就是说我喜欢男的，她也不会那么惊讶。下车以后我们说了再见，那以后差不多一年多也没有见过。
她说你看起来很成熟，跟你聊天，会让人不由地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时，不会提到的东西。
我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我在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上和对面的女生聊天，聊她的工作和婚姻，聊她的摩托车和婚外情，聊到晚上三点多，最后她问我多少岁，我说你猜，她说二十四吧。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再也没办法年轻了。我原本可以年轻的，但是我没有这样做。你不知道把自己握在手里的感觉有多好。
好了，这一节我还是想聊聊晨辰君。
我向来对人没有多大的期待，这是一种偏激的想法，意思是我其实不喜欢大部分人。花了很多时间来总结自己的行为和习惯以后，我不得不接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总是花很少的时间就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就像自己身上的那么明显，我无法接受和毫无生气的人交往，尽管有时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那些鲜活的生命，而不是很容易就将自己送进了坟墓的人。我远离那些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以免被拖进墓地，哪怕有时候被盛情对待，我也会展现我蛮不讲理的一面。所以尽管我不挑食，但挑人。
晨辰君就是那种让人相信生命有更多可能性，那种看起来会做自己一生情人的人。一年前我参与一本杂志的制作，几乎在所有的插图页都用了晨辰君的照片，我看到她的照片的时候，觉得不论这些照片怎么样，至少这个人是鲜活的，这些照片无法出自第二个人之手。
那以后我们联系得不算频繁，但是常常看到她拍的照，大部分会运用很强烈的色彩氛围来营造出一种边缘风格，我始终觉得她对色彩的掌控很到位，出自天赋和一个女生无孔不入的细微直觉。路上晨辰君把耳机递给我，很照顾老年人地选了一些轻缓的歌听，这样的歌在她的歌单里似乎不多。
我们快到自贡的时候，看到路边巨大的恐龙雕塑，自贡是恐龙之都，到处都是这样的塑像作品。这时候晨辰君像条终于挣扎进水里的鱼，大呼了一口气，说回到自贡精神都亢奋起来了，我设想了一下车开过我老家的广场时的情景，突然就明白了那种感觉。我本来想问为什么那么大的成都不会给她亢奋的感觉，但是我随即又明白过来，成都差不多是全世界的成都了，但自贡只是她的自贡。
然后她说我给你推荐一个最好吃的豆腐脑水粉，你下车就去，然后去彩灯公园看灯差不多。然后她拿起手机给我发路线，极尽所能地给我展示了语言的言简意赅。我下车以后拿出手机来，看到写着赶车到檀木林，步行到豆腐脑水粉……我把那条叫五星街的马路走了差不多两遍也没有找到那家店，天色晚了，我往彩灯公园走。这时候晨辰君发消息来问我吃的什么，我抬头四顾，说还在犹豫，不知道吃森马还是银行。她说拍张照片给我看看，看了以后说其实快到了，又在照片上标了一个点，让我往那个方向。然后我转身又把刚才的路走了一遍。
我第三次走过那家叫灯杆坝的店时，晨辰君说就是那里。我在招牌底下找到豆腐脑水粉那几个小字，有一种玩捉迷藏躲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是去找的那个人的感觉。
晚上我去彩灯公园看灯会。最后一天，黄牛的票只要三十五块，晨辰君说春节要一百多。还有这可能是最后一届在彩灯公园举办的灯会，明年会换地方。这意味着她不能坐公交就能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遗憾。
第二天晨辰君来找我，要带我逛逛从小看着她玩泥巴的自贡。我跟嘉文四世打交道久了就只喜欢单枪匹马，以前我很喜欢说话，但现在似乎没那么多话好说了，会有很多人觉得我闷。好在自贡是晨辰君的自贡，她一边吊着老命咳，一边给我讲自贡的种种。
我们去了短暂时间所允许的地方，让我了解了短暂的时间允许我了解的东西。她喜欢这个城市，远胜于她想去的其他地方。
自贡是个离重庆很近的地方，一百多公里，所以很热。我是个一到夏天就会流鼻血的人，但今年夏天还没到，我在自贡醒过来的早上鼻子里就流出了一年不见的血。很好奇的是这么热的天，自贡人却还没有我黑。晨辰君举起手来看着手臂，我以为她要说自己黑了，但是她说好在肉没有长在手上，我把手举起来，说我也比较细哦，她看一眼，说男生还是粗一点比较好……
然后她带我去能走到的地方逛，吃她常吃的小吃，走她走了很多年的路，她一路的讲述让我对自贡有了印象，这是我曾经独自去其他地方所没有体会到的。中午的时候她问我是去老街吃特别辣的兔肉，还是去吃比较辣的兔肉。我腿有些软，但还是觉得应该吃点地道的，于是说吃好吃的吧。那天我喝了一月份的冷饮。
晨辰君说了好几次，说我有点后悔叫你来，要是你不喜欢自贡怎么办。其实没有任何人有充足的理由喜欢家乡外的其他城市，我对自贡也没有足够的好奇，我只是想看看灯会来着。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到达的城市，只是因为对晨辰君的好奇。
我们都有各种各样的本能，撕破寂寞的本能，说谎的本能，兴奋的本能，爱的本能，而这些本能给我们各种各样的理由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但是晨辰君，在她身上，这些本能像是被挪移到了其他的东西身上，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寄托了她的本能，那些总以其他人为救赎的人，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样水火不侵。用晨辰君的话说，早早结婚，还是个小孩就照养孩子，没有钱的时候就要负担很多——这就是不玩游戏的下场。
我喜欢弄懂那些有趣的东西，因为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讲，无福拥有太多，懂得即是拥有。我对自贡的了解足够少，少到完全不了解它的沉重。所以我的答案是，因为自贡是座足够简单的城市，所以拥有足够简单的灵魂。
02
自贡灯会的火树银花不夜天，我觉得可以刷新任何人对灯火的想象。我一直回想着辛弃疾的元夕，那首青玉案的前半段，写元宵的灯会，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千年过后依然只有这样的词能表达干净灯火璀璨的模样。我是那种在热闹的地方反而容易沉静的人，如果极易被感染，或许会容易快乐起来。但寂寞是很琐碎的东西，像是月光照耀下的海面，只需要一个触点，就可以淹没心里的荒芜。
于是我给莉茗发消息，把那些灯光分享给她。我虽然时常感觉到空荡，但是我并不责怪那些满天满地的寂寞，我只能责怪在我心里，依然有那么多的荒芜。我还想起一些东西来，包括从前看的天空和漫画，站在万丈光芒的灯下，我看到女孩站在星空下的船头，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那些过于巨大的灯盏，几千年来头一次亮起，但诗人已经死在了一千年前，再过一千年，没有人会因为一句依律的词而记起来它们来，并对此抱有向往。
所以我很崇拜那个叫辛弃疾的失意男人，他从阁楼上推开窗户，看到一朵烟花，吟出一首词，我就看到了一千年前的那场灯火辉煌。
自贡是一座有趣的城市。有趣在于这个城市不大不小，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都很近，但它又足够大，包含了足够多的人物故事和场景。
自贡的街上几乎看不到红绿灯，过马路凭直觉判断，晨辰君说这是因为自贡人不闯红绿灯——像是红绿灯就是拿来闯的一样。但这是合理的，我没有在这里生活的经验，但这样的丘陵地带，道路起伏不定，汽车随时停下来等红绿灯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坡道起步对大部分司机来说是个挑战。
自贡的兔肉很过分，我住的那天晚上，肚子饿了，晨辰君建议我点外卖，于是我看了下店铺，发现一排排的全是冷吃兔，我问她自贡哪来那么多兔子，她说她只管吃，不知道哪来的。但自贡兔肉味道确实地道，其他地方没有，我觉得是因为只有自贡人历来的重口味做法能完美降服兔肉的腥臊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食很多的缘故，城市的街道上，大概每两公里会有一块指示牌，标注一个公厕的位置，这意味着你就是在拉肚子，也可以照样出门逛街，每走两公里就可以舒爽一回。这是在其他城市所见不到的，看起来像是自贡人在为他们的食物总是辣到让人拉肚子而对外地人的略表歉意。不然晨辰君为什么说，吃她自贡人爸爸做的菜的人，没有一个不拉肚子的，一个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