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捍卫你的审美

对于审美，在幼儿园级别的讨论里，“我喜欢”三个字的分量已经足够捍卫一个人的审美了。可惜的是，在成人世界里这三个字完全不够。现在的人有点钱了，觉得客厅的墙壁只有一面能放上电视，空白的三面墙不好看，因此要买点画来挂上。那么，买什么画呢？

我想，很少人会在自己家墙上挂一张那种玻璃镜框的八骏图吧？更不会有人在玻璃镜框上用红油漆写上“乔迁之喜”、“大展宏图”一类的字吧？为什么？因为看起来格调不高，感觉像是城郊结合部的小饭馆。那为什么格调不高呢？原因有两点：1.太多小饭馆用了；2.它是纯装饰画，实用性太强。

前面说过，捍卫审美首先意味着选择，选择的本质是做判断，判断的基础是见识。不选择八骏图，原因是个人的见识，吃过太多农家乐和小饭馆，知道这种画格调不高。同样的，家里不会挂希腊风格的裸女图，那是因为桑拿洗浴中心里挂得太多。这样的见识隐约已经让人产生一种价值判断：装饰性的作品，因为太过实用的缘故，距离艺术品也就太过遥远。哪怕是徐悲鸿的真迹《奔马图》，只要你敢于给它安装一个紫檀木框子，木框里镶上一个电子万年历然后挂起来，也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把这张画全给毁了。

挂一张齐白石的虾怎么样？我见过许多人家里挂了水产，虾、螃蟹、鲤鱼，还有龙的。齐白石真迹买不起，摹品还是可以买的。不好意思买摹品，本地书画协会名人的水墨水产也可以求一幅的。于是就有人骄傲地宣称：我喜欢国画，国画是最好的！既然如此，就可以一路问下去，为什么好？好在哪里？一般会跟你扯一堆虚词，传统文化、运笔技巧、墨色变化、气质韵味等等等等。最后逼急了，终于喊出了实话：因为画得像啊！连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这些成语在情急之下都忘了用。

像不像作为审美标准，是无法经得起任何考验的。既然追求像实物，为什么不直接挂照片呢？人和照相机比，优势难道是在像与不像？齐白石画的虾好，是因为独特。在一堆水墨画里，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作品。同样是表现动物和植物，他的表现方式风格异常鲜明，笔下的动物也更为灵动。对于中国人来说，整天在外喊打喊杀、尔虞吾诈，回到家里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一张小鱼、小虾，或者是瓜果上趴着的一只小草蜢，顿时想起了某个遥远过去的午后，在小河边或者小院里的片刻宁静时光，于是内心得到了安宁。这不是因为像不像所带来的感觉，而是画面本身流露出来的静谧安详的气息所导致的。所以，可以捍卫的不是像，而是内心里对田园牧歌式传统生活的向往，对于自己消失了的天真无邪的赞美。这种生活是美的，这种心境是美的，你对此深深认同，那么你自然有理由去捍卫。

相反，你认为无尽的斗争才是最值得赞美的，才是人类前进的动力。你认为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回不去了，也毫无追寻的必要。那么你自然不会喜欢齐白石的水墨画，你可能更喜欢那些充满张力和冲突的构图，喜欢更多的色块和明暗对比，喜欢更多的颜色和更多的笔触，喜欢更为现代的绘画表现方式，那么你甚至会在家里挂一张蔡国强的作品——火药在画纸上爆炸燃烧过的痕迹。你知道自己喜欢，更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于是你能够去捍卫，你的审美也值得你去捍卫。

我说过，在人生里捍卫自己的审美尤为重要。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减免读者的思考，以简单的个人好恶作为标准。事实上，如果想要更好地欣赏一本小说，或者是一张画，为此付出的努力和思考，并不比学习一门专门技能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