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

1.我的名字叫十一

我是一只松鼠，住在迷雾森林北边的老橡树上，我的妈妈一口气生了我们十一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幺，所以叫十一。

森林里我最喜欢老橡树爷爷，他活了不知道多少岁了，他总喜欢用枝干为我理毛，慈爱地看着我，偶尔絮絮叨叨“回来就好！”我不懂这句话，爷爷总说我听错了。

他喜欢发呆，但是总觉得眼神里满是忧伤与期盼，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南边黑城堡的方向。

听说里面住着巫师，他是森林里的大恶人，五百年他散播谣言说在森林的深处埋藏着宝藏，他蛊惑周边的村民对森林展开了掠夺，数以万计的千年古树被砍伐，漫天的山火映红了天边的晚霞，动物们因为中了巫术接连死去，迷雾森林第一次陷入绝境。

这时，山神大人出现了，他手持山神剑，引来海水，医治村民，将巫师封印，拯救了迷雾森林。

五百年后，我就出生了，下个月我正好满一岁，老橡树说那正是山神大人重现人间的大日子——山神祭。

2.他们叫我山神大人

我独自在山神庙住了五百年，只因无所不能的山神剑至今还只是把废铜烂铁，为了镇住山下的怨灵恶鬼，我只能以身献祭，等待剑灵的重新转世。

一年一度的山神祭很快到了，四处潜伏的危机让我意识到，这又将是一个与众不同三月十一。

老橡树至今不肯原谅我，也不怪他，谁让我这山神名号是抢来的。老橡树是迷雾森林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每一任山神都要接受他亲自主持的加冕仪式，我是不被承认的神。

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在每个雷雨交加之夜，雨水从屋顶一滴滴落在我栖身的神像上，林中的飞鸟在我的头上拉屎，蜘蛛在我嘴边结网，偶尔会有上山的村民避雨，他们对我惧怕多于敬重。

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在在污浊的空气中一点点消失，但我不能离开，我带着使命与责任镇守于此。

当我每次意识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弟弟。

我们从小和一只松鼠在林中长大，我们为保护这片土地而生。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们，十一快满一岁了，我们该和她告别了，十一就是那只松鼠，她在三月十一出生，天生的剑灵。

父亲拿出挂在墙上锈迹斑斑的铁剑，神剑出，百鬼嚎，这就是失了剑灵的山神剑。它曾跟随父亲俾睨天下，一次恶战中，父亲不得已以剑灵封印地下的幽冥，而后随同山神剑，变为废人。

父亲说十一要以身铸剑，让山神剑重回人间，才能保护这一方水土，保护周边信任山神的村民。

“可是为什么要牺牲十一？我和哥哥可以保护大家。”弟弟总是莽撞的那一个。

“只有十一能救大家。”父亲沉重地说，十一眨着眼睛，疑惑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殊荣。

父亲说，善与恶并存，才是人间真正的模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上苍赋予我们的神器，就是战胜邪恶的力量。

那一夜，百鬼夜行，群魔乱舞，天上乌云翻腾，黑色的暴雨落在林中，变成无法扑灭的山火，我们才意识到，弟弟带着十一逃了。

父亲喃喃道：剑灵觉醒了。我不解，父亲说，山神剑镇百鬼，守天下，是善，但赋予它力量的剑灵，却是恶本身。

我奉父亲之命追回小十一，但我相信，她不是恶。

再见到弟弟的时候，他双目猩红，满身鲜血，紧紧地抱着十一，怒吼着：谁都别过来。

十一死了。

他曾我和一样正直勇敢，意气风发，可是现在却被我封印在黑城堡里，被人们厌恶地称为“巫师”。

3.我被唤作“巫师”

窗户已经有五百年没有拉开过了，这五百年来，我不曾见到一缕阳光，我在这里忏悔。

我想我的哥哥了，他曾是那么温柔谦顺的一个人，是我害了他，失去了自由，原本大好年华却要在阴冷凄清的山神庙里逝去。

我不该轻信他人，不该接过村民给的水。

那天，父亲说十一要以身铸剑，我怎么可能答应，于是带着十一逃下山。

十一对我说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留恋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想逃走。她孤独地在山神剑里住了千年万年，都不及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她说她不想变成剑灵，不想铸剑，不想保护那些不相关的人，她恳求我带她离开。

我紧紧地抱着她，可是却阻止不了她一点点变得虚弱，一点点变得透明。

这时候，我遇到了上山的村民，他们说十一只是渴了，于是我给十一喝了那碗有毒的水，还来不及告别，她就离我而去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狂笑，乱舞，他们可知道，十一一死，便没有什么可保他们平安，他们会像蝼蚁活着，或死去。这些人，可懂什么叫感恩。

后来我才知道，一个村民不小心闯入后山，遇到了怨灵，怨灵和他定下盟约，毁了剑灵，毁了山神庙，许他迷雾森林所有的地下宝藏。

我浑身上下都是血，快赶上十一的毛发了，我杀了那些村民，只有一个人逃走了，我的“巫师”的名号估计就是他传开的吧

哥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理智，为了抢夺十一，哥哥将我封印在黑城堡里。

可即使如此，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十一已经死了，她双目紧闭，永远不会追着我们要橡果了。

最后我看到哥哥哭了，对我说：“保护好这片土地”，然后背着山神剑，抱着十一，走进漫天山火，结束了这场灾难。

从此我和哥哥，一南一北，各自孤独地守护着森林，五百年过去了，哥哥和十一在黑色火光下的身影，却宛如昨日。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父亲教我们要背负责任，守护天下，可是那些我们拼了命在守护的人，却因为自己的私欲，在背后给了我们致命一击。

我想守护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身边人。

4.我是你们的老橡树

三月十一，山神之祭。

往事我不想再提，说说后来发生的事吧。

山神祭那天，我怀疑自己回到了五百年前，鬼怪幽灵，山火暴雨，不管后果如何，都结束吧，我这样想着。

那一天，我终于见到了五百年来日思夜想的两个孩子，冲出封印的巫师和山神合力压制了四处逃窜的鬼怪，山神一袭白衣，巫师灰袍曳地，时光在两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稳重坚毅，再也不是挂在我的枝干上倒立的毛头小子了。

这一次小十一没有逃走，因为在她重生的这些日子里，我给她灌输了太多善恶是非，责任担当，我看着她纵身跳入火海，注入山神剑，和所有的邪恶力量一齐眠于地下，消失的那一刻她笑着说：但为了你们，我愿意。

我不想说什么希望他们都没有长大，他们都能平安地陪在我身边，那样太虚伪，我只是一颗自私又懦弱的老橡树，有些事情我阻止不了，也无法阻止，小十一牺牲自己，不是最好的方法，却是唯一的方法。

山神说他已完成自己的责任，不愿再担着这个名号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巫师说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有只松鼠在等待着他，于是他也走了。

什么是善恶，什么是责任，我太老了，已经想不通了，而且我很难过。

现如今，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希望醒来后，忘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