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西毒前传之桃花劫

2024-06-09  本文已影响0人  昨日花开满树红

一  欧阳剑

任何人都可能变得狠毒,只要他懂得什么是嫉妒。

听着来福关于小锋行踪的汇报,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

十年前,小锋在我大婚前不久离开白驼山庄,从此杳无音信,其他人莫名其妙,我却能猜到原因。

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找他,他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希望他回来,也不知道他肯回来的几率有多大,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兄弟。

三年前,手下终于查到了小锋的下落,我却犹豫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他回来,我不知道他肯不肯回来,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愿不愿他回来。在我的犹豫中,桃花走了。

桃花走后,我才发现,我和小锋的一切争执是那么无谓和可笑。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希望回到十年前,回到我们还没有兄弟阋墙的时候。十年前该走的那个人是我。如果我离开,起码不会三个人都不开心。

我的名字叫欧阳剑,西域白驼山庄的第七任庄主,欧阳锋是我的弟弟。

二  欧阳锋

离开白驼山的那晚,我心乱若狂。我返回山庄本意是告诉桃花我喜欢她,希望她跟我走,可我做了什么!天地虽大,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知道要离白驼山越远越好。

后来,我去了桃花提到过的江南,从事了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杀手。

其实,杀人并不难,难的是忘记痛苦的回忆。我喜欢看着对手脖颈中喷出血花,倒在地上挣扎的样子。无论他是武林大豪,还是高官显宦,这一刻都显得很无助,很纯洁。喷洒的血花晶莹、鲜亮,就像,桃花。

桃花。

一闭眼,桃花的眼睛就在眼前晃。

我讨厌夜晚,讨厌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的灯光,讨厌夜幕下行色匆匆的路人。因为我知道没有一盏灯是属于我的,也没有人在等我回去。

所以我总是在掌灯时分开始工作。

暮色四合、明灯初掌,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饭菜的香味,是人们最松弛最急切回家的时候,也是我开工的好时候。

三  醉生梦死

在心乱如狂的夜晚,我通常换上一身粗鄙不堪的旧裳,于陋巷找一家小酒馆,就着猪头肉、花生米,喝最劣质的烧刀子,和随便认识的小混混称兄道弟、吆五喝六地赌钱,和街边粗鄙的妓女调笑。第二天头疼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土地庙的供桌上,或是小巷深处的臭水坑边。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杀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戴久了,都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本来。有时候想,在醉中被人糊里糊涂地一刀杀了,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可惜,我一直活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离开家的第五个年头,我已经是江湖第一大杀手集团“天杀”八大堂之一朱雀堂的堂主。

这些年我杀了很多人,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他们该死,而是这个过程能让我忘记自己。我痛恨这个世界,如同痛恨自己一般。

我开始研究毒药。江湖中武功胜过我的人并不多,不过我觉得下毒去杀一个人更有艺术性,更富创造力。

我研制了一种新的毒药,可以掺在任何酒中,无色无味。喝下的人并不会死去,但会很快劲力全失。我喜欢看着他们发现自己武功尽废因为恐惧而瞳孔收缩的样子。这种毒药就叫做:“无能为力”。它的解药是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

多么富有诗意:当你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如醉生梦死。

四  父亲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很少有空陪我们。他总是很忙,忙着经营白驼山庄,忙着会见江湖朋友,忙着替别人排忧解难,却很少有空关心他的两个儿子。只在早晚例行请安时,偶尔会过问我和哥哥学文习武的进境。

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起初我很想念她温暖的怀抱,后来,我竟想不起她的模样。母亲去世后,父亲变得益发嗜酒而暴躁。

起初,当我们做错了事受到责罚时,父亲才变得话多。与鞭打相比,笔直跪在地上一个时辰接受长篇累牍的责骂更加难受。每次父亲都能从我现在的错误一直扯到多年前我打断了旺财的一条腿、摔碎了父亲心爱的花瓶等等诸如此类。哥哥在父亲的训练下变得唯唯诺诺,不再有自己的主见。而我起初总是忍不住顶撞父亲,换来的是更重的责打和更长时间的责骂。

除了责骂和被责骂,我和父亲渐渐无话可说。

我开始习惯自己来解决所有问题。

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就放弃。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不被别人拒绝,就要先拒绝别人。

七岁时起,父亲请了不少西域武林有名的武术大家来教我和哥哥武功。哥哥喜欢练剑,原因是他的名字里有个剑字,还因为他认为舞剑时身形潇洒飘逸,我嗤之以鼻。功夫是杀人技,不能杀人的功夫练它做什么!

我独钟情于刀,刀法却从不拘泥于师傅的传授。十六岁,在西域已罕逢敌手。

这一年,我决定私自离开白驼山庄,我已经倦了这里的一切,总想要出去闯一闯。

没想到,因为遇上一个女人,改变了我的行程。

五  桃花

遇到桃花,是在我同哥哥下山办完事返回山庄的路上。她一家人随同做官告老还乡的父亲返回江南,遇到了马贼。我们赶到时已经迟了,鲜血满地,尸横遍野,只剩她舞着一把剑在跟马贼拼命。马贼嘻嘻哈哈地戏弄着她,漫不经心地打掉她的长剑。她的功夫差得远,却浑似不觉地一次次拾起剑,冲上去。我从没见过那样倔强的女孩子。

待我和哥哥杀散马贼返回来时,她目光涣散,手里拿着长剑仍在拼命地挥舞着。哥哥挥手打落她的剑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嘤咛一声晕倒在哥哥怀里。哥哥皱皱眉看着我:她受了太大刺激,又运力过猛,看来我们要带她回山了。

桃花和哥哥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亮色,也是我留在白驼山庄的理由。但为难的是,我发现哥哥和我一样喜欢桃花。

桃花有时随着我练刀,有时随着哥哥练剑。我知道桃花喜欢我多一些,不过我俩都太过要强,往往会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她跑去和哥哥亲密聊天,得意地看着我负气离开。

我们就像两只刺猬,忍不住互相靠近,也忍不住互相伤害。

六  婚变

十八岁的一天,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和哥哥的谈话,父亲决定为哥哥和桃花主持大婚,并让他逐步接手管理山庄事务。听着哥哥喜不自胜的答话,我的心一阵阵的刺痛。不管我再努力,武功练得再好,在父亲眼里,我始终是个意气用事、难当大任的孩子。而关于桃花和我的未来,没人想过征求我们的意见。

哥哥离开后,我冲进父亲的书房。

“我不同意哥哥和桃花的婚事。这件事为什么不征求桃花和我的意见?”

“混账!你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我决定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到门外去跪一个时辰!想明白怎么跟我说话了再过来!”父亲一下子火冒三丈。

我没有理会,冷冷地瞪了他半响,转身就走。

一只茶碗夹着十足的怒意呼啸而来,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避。茶碗正中后背,我踉跄两步,抹去涌到嘴边的鲜血,缓缓回头。

身后是父亲怒不可遏的咆哮,“逆子!要滚就滚得远远的!再让我看见就打断你的腿!”

我冲他淡淡一笑,慢慢转身离开。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我去找桃花,她正在练剑,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

我:听说你要跟哥哥成婚了?

她斜睨了我一眼:是呀!

我:你可要想清楚了,嫁给他你不会开心的。

桃花:你是我什么人?我开不开心不用你管。

我一时气结,转身离去。我一直想对她说我喜欢她,总找不到机会。自从母亲死后,我的内心世界就封闭了,直到遇到桃花。我一直以为,如果想要不被别人拒绝,就要先拒绝别人。现在,她要和哥哥成婚了,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下了白驼山。

桃花:欧阳锋离去之后,我气急得砍翻了两棵桃树。或许是生他前番下山不辞而别的气,这两天我回答他的话总带着火药味。我希望他向我软语求肯、低头认错。我并不想跟他哥哥成婚,我喜欢他,但我是女孩子,这话不该由我说出来,我只需要他说一句喜欢,我就愿意放弃一切跟他走。可是,这个倔脾气的人!

哥哥大婚的那天,我就在离白驼山不远的一个镇子上喝酒。哥哥和桃花都是我的亲人,他们俩成婚,我的亲人却没了。

大醉酩酊中,我步履蹒跚地回了山庄,我是从山庄后墙掠进去的。我只想再看看桃花,不想见到其他的人。

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酒筵正在热闹着,哥哥也正意气风发地以新任白驼山主的身份在大厅招待八方宾客。哥哥住的跨院却静悄悄。新房红烛高照,一身吉服的桃花美艳异常。

让我好笑的是,桃花并没有披着盖头规规矩矩地在床榻上等候。她把仆妇下人都赶走,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

我一身酒气地推门进去。桃花看到我有些惊呆了。

似乎有一抹惊喜从她的眼角掠过,我醉眼昏花没有看清,揉了揉眼睛,她的表情分明是骄傲而气恼的。

“桃花,一个人坐着多闷啊,我来陪你喝酒好不好?”我的语气中充满了放肆的轻佻,我是故意的。

“从现在开始,桃花不是你该叫的,你该叫“嫂子”才对。”她的语气很平静,分明有一股得意。

“你······”我竟一时气结。

“现在我已经是你哥哥的女人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随便闯进来?”桃花的神情和语气都气人,她似乎很享受我气急败坏、无话可说的样子。

一股热血混合着酒意猛冲上头,我扑过去,一把扯开她大红的衣襟。意外地,她没有喊叫,没有拼命挣扎,只是大瞪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恢复清醒后,我在她的目光中感觉自己无比的卑鄙无耻,我无地自容不敢再看她,匆匆地逃出山庄。

这一逃,就是十年。

七  噩耗

来福找到我的时候,我照例在一条陋巷的小酒馆中喝酒。将醉未醉。

“少爷,你离家十年了。”

“我已不是你的少爷!”我盯着酒碗,淡漠地答到。“我早已忘了那座山庄,那里的人。”

可是,真的能忘记吗?

来福突然落下了泪:“少爷,大少爷没了,大少奶奶也没了,白驼山庄没了啊!”来福哭拜于地。

喝下的酒全变作冷汗冒出来,我一把揪住来福的衣襟:“你说什么?”

“两个月前,大少奶奶生重病去世了。从那时起,大少爷就开始不对劲,过了没几天他要我来找你。我说二少爷恐怕不会想见我,大少爷让我带封信给你。走到路上,我就接到飞鸽传书,大少爷死了!他是被人害死的,二少爷你要给大少爷报仇啊!”来福哭拜于地。

我颤抖着打开哥哥的信。

小锋:

你走了十年。

在你走后的第二年,父亲去了。父亲走前,喃喃地叫着你的名字,我想他一定有些话想对你说。

现在桃花也去了。

嫁给我之后,桃花一直不开心。

我很爱她,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以为我的努力可以使桃花接受我,可以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最后我才知道,我的努力,不是她想要的。

这几月,桃花渐渐憔悴,请了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直到病重弥留之际,她眼神涣散地呼唤着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她心里一直还在想着你。

原来是我,害了她。

临走前,她求我原谅她。她告诉我她的心里一直只有你,她告诉我其实欧阳克是你的儿子。

我惊呆了。我并不气恼你们,我只是恨自己,是我自以为是的爱使我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和我的兄弟。

感情这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如果我能早些明白,也许桃花就不会走。也许,我们三个都会更开心一些。

我把桃花葬在了过去你常常练刀的那块山坡上,希望她喜欢我这个决定。

现在我也要走了。我知道我的武功远不如你,一直以来我经营白驼山庄的诀窍只有一个忍字,这一次我不想再忍,我想做一次堂堂正正的男人。

如果你肯原谅哥哥,我希望你能回来重掌白驼山庄。毕竟,这里有你的女人,还有你的儿子。

希望我们还是兄弟。

我大叫一声,一口血喷出,昏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只感觉身体很空,头脑很空。我仿佛失去了感觉,在一片无边黑暗中不停地下坠、下坠。我有时候希望桃花能够很幸福,有时候希望她的痛苦万劫不复。但现在她死了,无论我的恨还是我的爱都没有了对象。还有哥哥,曾经我不想再见到他,不敢再面对他,现在他不在了,我才发觉其实我是不想面对我自己。

曾经我以为是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其实是我在固执地拒绝这个世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想要拒绝,又能拒绝谁?谁又在乎我的拒绝呢?

离开了十年,我该回去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八  西毒

八月十五,传统中团聚的日子。帮主约齐了我们八大堂主召开每年的例会。

他们喝下了我配的酒。

一夕之间,“天杀”帮主及座下八大堂主离奇爆毙,总坛被大火付之一炬,“天杀”帮土崩瓦解,小喽罗作鸟兽散,江湖中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然后我去了天魔山庄。天魔山庄为祸西域已久,与白驼山庄也屡有冲突。而哥哥独自去挑战的行为,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愚蠢的送死。我知道哥哥为什么赴死,但我仍然需要天魔山庄的所有生命为哥哥陪葬。

尽管他们不配,但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为哥哥做什么。

除夕夜,掌灯时分,天魔山庄被血洗。老弱妇孺和大小家畜中毒而亡。所有青壮年身首异处,四位庄主的首级被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只有一个被斩断一腿一臂昏死过去的家丁,是唯一幸存的活口。

他吓疯了。

口中喃喃地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白驼山主欧阳锋。江湖中人无不惊骇其行为,号称欧阳锋为:西毒。

九  十年

江南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回到了白驼山。十年过去了,白驼山依旧,却物是人非。我把刀葬入桃花的墓里,有它陪着,或许她不会太寂寞。旁边是哥哥的墓,尽管他们并不相爱,却都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在桃花的墓前,我大哭了一场,喝得酩酊大醉,似乎和她把一生的话都说尽了。醉眼中看见,来福拉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来见我,孩子咯咯笑着,好像桃花,笑容刺痛了我的眼。

那是我最后一次落泪,最后一次醉酒。

欧阳锋自此常居白驼山,不问世事,少言寡语,不近女色,醉心武学,终成一代武学宗师。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