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逆袭人生(小说)
表哥今年四十岁,有车有房,工资过万。上有65岁老母亲,身体健康,能吃能干;下有10岁的女儿,乖巧听话,成绩拔尖。上个月他还新娶了个漂亮媳妇,一家人其乐融融,妥妥的幸福人生。
可他的前半生,却不那么顺遂。一路的荆棘坎坷,将他蹂躏地不成样子。
表哥是家里的独子,打小也不爱学习,初中毕了业就去给姑父家的小买卖帮忙了,管吃管住,一个月给100块,那年他16岁。
可即便是亲戚,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那天,姑父买了一块排骨,姑姑拿土豆炖了,香气飘满了院子。那个年代,谁家也舍不得顿顿大鱼大肉,一顿排骨就能叫人馋得哈喇子直流。
表哥坐在桌子的角上,眼睛时不时地瞥上一眼桌子中央的排骨,筷子却始终不敢伸过去。他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筷子插进了盛排骨的盆里,却只夹了一块土豆,搁在嘴里嚼着。
表哥不好意思,他怕被姑姑和姑父说是馋的,宁可委屈着自己。
没多会儿,姑姑和姑父吃完忙去了,餐桌上就只剩下表哥和姑姑家五岁的小表妹。
盆里的排骨还有几块,表哥终于忍不住将筷子伸了过去,他找了一块最小的夹了起来,眼瞅着香喷喷、美滋滋的排骨就要塞进嘴里了,却突然被“啪”地一下打掉在桌子上,连滚了好几个圈。
表哥望过去,对面的小表妹正昂着脑袋瞅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下,表妹迅速地将桌子上的排骨用小手抓起来丢回到盆里。
表哥没有吱声,他将碗里的米饭扒拉干净,就放下了筷子,心里是说不出的苦味。
事情过去没几天,就赶上了端午节,表哥回家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他收拾了铺盖,说是在市里找了个首饰加工厂,以后不在姑父家住了。
可是这首饰电镀的活计,要常年在那些个化学染料里折腾,还不到两个月,表哥的小手就被腐蚀地脱皮、溃烂,人也清瘦了许多。
说到底,谁家的儿子自己能不心疼?舅舅将表哥接回了家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干这样毁身体的活了。可表哥没什么学历,也没有技术,小小的年纪,找起工作来,却是相当地困难。
正巧那个时候,电视上“蓝翔技校”的广告打得震天响,舅舅东奔西走,凑了五千块的学费,将表哥送了去。
几个月的电焊技术的学习,将表哥晒得黝黑,可他也自信了不少,刚毕业回来就找到了工作。开工前一夜,他给舅舅买了一壶好酒,爷俩喝了个痛快。
可好景不长,表哥的工作才稳定了没多少日子,舅舅就被查出了肝癌,治疗费不仅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几万的外债。
没人告诉舅舅他得的是癌症,大家只骗他说是得了严重的肝病,舅舅积极地配合着治疗,期待着痊愈的那天。
可病情的恶化和化疗的进行,让舅舅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将表哥叫到床边呢喃地说:“儿子,爸爸知道自己的病是治不好了,可你和你妈还要继续生活,家里已经欠下了不少外债,你的工作还不稳定,爸爸不想给你增加负担,这病我不治了。”
表哥拗不过舅舅,回家以后没过几个月,他便撒手人寰。
出殡那天,表哥哭成了泪人,嘴里一直念叨的是舅舅临走时说的那句:“我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娃。”而这句话,也成了表哥一直以来的想要努力实现的事情。
那一年,表哥19岁。
舅舅去世后,欠下的债就全部压在了表哥和舅妈的身上。舅妈在老家养了一年兔子和绵羊,日子过得十分清贫,还不起外债,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第二年她便提出了改嫁的想法。
亲戚们劝她,儿子眼瞅着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倘若舅妈一定要改嫁,必须找一个能承担起表哥娶媳妇生娃重担的,哪怕是对方老一些,丑一些,甚至带了残疾的都不打紧。
可舅妈心里想的却不只是儿子的未来,还有她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她不愿意将自己当成儿子人生的铺路石。
表哥不指望母亲的再嫁能改变些什么,只要不给他添麻烦,能在他喘不过气的时候多少拉他一把就行。
果然,舅妈为自己考虑得要多一些,她再嫁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单身汉。还带着个80岁的老母亲,和死去的大哥大嫂留下的2岁半的女儿。而嫁给他的理由是,她喜欢。
这下好了,舅妈的二婚不仅帮不上表哥一点忙,还要时不时地给他添点麻烦。
舅妈的老婆婆80岁了仍经常气得她跟丈夫吵架,吵得凶了,便动起手来,表哥时常上着班,就接到舅妈的求救电话,他便要匆匆赶了过去,给她撑腰。
舅妈的新家里,老汉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两个人一块养牛、种田,日子过得还比不上当年舅舅活着的时候。
倒是表哥,工作了几年,技术越发得精进了,工资也渐渐涨了起来,可还债的巨大压力,以及未来娶媳妇买房子和彩礼钱的压力,却让他总是愁容满面,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常常喝得烂醉,嘴里念叨的都是那句:“爸,儿子很快就会娶上媳妇了。”
不知不觉,表哥到了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亲戚朋友们都替他着急,大小伙子马上奔三了,还没有个姑娘看上,再大些,更不好找了。
而舅妈那边,丈夫的大哥留下的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老母亲的身体更是越发地虚弱,动不动就要去医院走一遭。这样的家庭,别说帮衬帮衬表哥了,不问表哥要钱,就算烧了高香了!
表哥自己心里也着急,这几年,手里也多少攒了些钱,可好人家的姑娘,哪里瞧得上他这样的家庭?但是,互联网的兴起,却让表哥和一个河南女孩实现了千里姻缘一线牵。
表哥在QQ上加了一个叫小媚的网友,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竟有着极其相似的遭遇。小媚的母亲也在父亲去世后改嫁,留下她一个人跟着奶奶孤苦伶仃地生活。
两个人的同病相怜,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感情也随着每天的嘘寒问暖而迅速升温,很快,小媚提出了见面的要求,并在几天后,就乘了火车从老家感到了表哥所在的城市。
惺惺相惜的青年男女,又处在干柴烈火的热恋期,小媚的到来,让表哥陷入了爱情的漩涡里,他觉得这是上天的垂怜,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才造成了他们的相遇。
表哥的出租屋里,一夜过后,两个人仍旧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表哥搂着怀里的小媚,说出了结婚的想法。
小媚没有拒绝,她只说家里已经没人管她,可女人结婚的三金首饰和彩礼钱却是不能少。表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别人有的,你一样也不会少。”
第二日,表哥便带了小媚到舅妈家里去,小媚嘴甜,哄得舅妈开心,很快应允了这门亲事。舅妈忙里忙外地张罗着表哥结婚的事,表哥也带上小媚到金店里给她选了三金一钻。
就在大家都以为,表哥终于能够成家,一切圆满的时候,小媚不见了。带走了为结婚准备的首饰,也带走了表哥准备的彩礼。
而这个叫小媚的女人,家住哪里,什么来历,表哥一概不知,唯一能够找到她信息的一张写着“刘小媚”的身份证,经过警察验证,竟然还是假的。
表哥多年攒下的积蓄,被骗了个干净,生活刚要有点起色, 却再一次跌入了谷底。报警后,却始终没能抓到这个女人。绝望的表哥开始酗酒,喝醉了,认不得人,连舅妈都打。
表哥就这样颓废了半年,不幸的祸事再次降临:舅妈的男人被确诊了肝癌,没多久便病逝了。
打那时起,舅妈就背上了“克夫”的名号,再也没有人敢替她说媒了。而男人只给舅妈留下了一间破屋,还有个上学的女孩。
后来,女孩的姑姑将她接了去,还带上了亲戚邻居来撵舅妈走。他们说这房子是他们的大哥留给女孩的,既然人都没了,房子也要收回去。
舅妈给表哥打电话,表哥喝了酒,酒气正盛,听到有人上门欺负人,提了菜刀便杀了过去,吓得众人报了警,舅妈哭着拦下表哥,又联系了电视台调解栏目组,直到拿出两人的结婚证,这事才算了结。
法律规定,人死后,财产的第一继承人是配偶。舅妈是这个男人的合法妻子,继承这栋破房子是合理合法的,没有人能将它夺走。
在那之后,表哥和舅妈又过上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生活。表哥换了份工作,搬进了新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是个小院子,表哥的房间隔壁住了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黑黝黝的大眼睛,忽闪着很是漂亮。
半夜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停了电,姑娘敲开了表哥的房门,想借个蜡烛。表哥翻遍了屋里的抽屉,也只找到一截拇指长的蜡烛头,便递给了她。
第二日,姑娘为感谢表哥做了饭,叫他去吃,表哥也买了些熟食,两个人成了朋友,姑娘就这样闯入了表哥的生活。
这个姑娘是外地来打工的,来了有些日子了,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活计,她托表哥帮着打听,哪里有招聘女工的,擦桌子、洗碗、收银,什么活都能干。
表哥看姑娘可怜,也上心着给找了面巾纸加工厂的活,活不算累,计件工资,干的多赚得就多。姑娘感激他,便常常叫他去她家里吃饭。
眼瞅着,表哥三十岁了,可他不再敢轻易地相信这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地姑娘。
姑娘只身一人来外地工作,受了很多表哥的帮助后,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依靠。家里修燃气、换水龙头阀门、拧灯泡,都是找表哥帮忙。眼瞅着两个人也认识了快半年了,姑娘主动向表哥敞开了心扉,诉说了情意的绵长。
表哥这次是谨慎的,而且他没有足够的钱给姑娘一场盛大的婚礼,也没有钱给她买三金一钻,更没有钱让她住上洋房,他对姑娘一一坦白。而他的顾虑、他的担心,却都被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宽解了。
她不要住洋房,不要彩礼,她只想嫁给他,组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幸福的小家。
这一次,表哥带了不多的彩礼,跟随姑娘去了她的家乡,拜访了她的父母姐妹,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他们领了证,结了婚,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孩。
表哥的人生到这里,终于算是有了转折,他带着老婆孩子到舅舅的坟前,高兴地跟舅舅诉说着他们的相遇、相识和相爱。说着、笑着,可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的是这一切的幸福美好,舅舅却没法亲眼看一看。
表哥的好日子还没过热乎,他酗酒的毛病就将他刚搭建起来的小家砸了个稀巴烂。
平日里,表哥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对媳妇也是疼爱有加,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酗酒的毛病却怎么也改不掉。每每晚上喝醉了,就拉着媳妇说胡话,媳妇顺着他便罢了,但凡有哪句不爱听的,一巴掌就掴在了人家的脸上。
媳妇挨了一次打,对表哥就不似从前那般依恋了,平日里见着了,也都是瑟瑟的,眼神里带着些畏惧。表哥不喝酒的时候,是疼媳妇的,什么粗活累活都舍不得她做,爱吃的想要的,不管多贵,都省下钱来买给她。
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晚上,表哥跟他的哥们儿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看见女儿媛媛在媳妇的怀里咳嗽得厉害。舅妈说是白天的时候,媳妇给孩子洗澡,不小心吹了凉风,大概是冻着了。
喝得醉醺醺的表哥,听见宝贝女儿冻着了,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一脚踹在媳妇的大腿根上,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你这个憨货怎么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洗个澡都能叫她感冒了,要你干什么吃的!”
表哥嘴里骂着,拳脚已经砸在了媳妇的脸上、身上,媳妇拼命护住怀里的孩子,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了表哥一拳。舅妈赶紧去拉架,却也受了连累,被狠狠地捣了一锤。
表哥第二天醒了酒,看着瘸腿的媳妇鼻青脸肿的,一个劲地道歉,说自己喝断片了,无意识的情况下,才犯了这样的错,他还当着母亲和媳妇两个人的面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可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媳妇是有心理阴影的,她始终记得自己小时候,小姨被姨父活活打死的模样,如今表哥对她的暴揍,让她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产生了怀疑,没几天,她便收拾了行李,带着女儿逃走了。
媳妇的出逃,让表哥的生活一下子乱了套。他打电话找、去媳妇的娘家找、去他们的朋友家里找,皆毫无踪迹。无奈之下,表哥求助民警,可他媳妇的离开不算失踪,民警也无能为力。
表哥苦苦寻了她一年有余,却始终没有寻到,从媳妇的父母那里也打听不出她的任何信息。终于,突然有一日,表哥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她起诉离婚,原因是家暴。
表哥不同意,可分居已经超过一年,在协调无果后,表哥想尽了办法总算是要到了女儿的抚养权。
那一年,他三十三岁。
表哥和舅妈终究还是要独自走下去,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添了个新成员,就是表哥的女儿,这个三岁的小娃娃。
日子依旧拮据,表哥却从未亏待过女儿。奶粉要买最好的,玩具也是最时髦的,小姑娘们最喜欢的小裙子,媛媛的衣柜里有许多许多。
媛媛知道爸爸的不容易,她懂事,听话,也努力学习,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爸爸开心,让奶奶幸福。
表哥就这样带着女儿生活了四年,舅妈从她的男人那里继承的那座老屋遇上了修路拆迁,村里的房子,每栋赔偿一百五十万。
可表哥去确认签字的时候,单子上赫然写着“七十五万”!表哥愤怒地拍着桌子,凭什么我们家的只有这么少?
村里的干部纷纷围上来,说舅妈的房子是危房,而且他们不是这个村的人,算外来户,而外来的其他几家也都是这么多钱,他们都已经签字了。
表哥拒不签字,他拍着桌子跟那些人吵,说舅妈嫁给了村里的人,领了结婚证又没有再嫁,那就是村里的人,不是外来户。房子虽然是危房,却也是正八经的一户一宅的住宅地,跟其他人的没有区别。
村干部们不买账,找人按着他逼他签字,还威胁说,要是不签,房子给你直接扒倒,这些钱也拿不到。
表哥挣脱了他们的束缚,跑了出去,找了律师来,要起诉他们的不合理拆迁。而舅妈则一直住在那栋老屋里,昼夜守着,怕被他们悄悄地推倒,没了证据。
村干部跟表哥协商了几次,赔偿款从七十五万涨到了八十万,可表哥就是不同意。协商无果后,趁着夜色,他们找人将舅母从屋里抬了出去,强行将房子夷为了平地。
表哥再一次被叫到村书记办公室的时候,白纸黑字的拆迁赔偿款协议书上依旧是“八十万”,这一次,村干部在表哥不同意签字之后,竟当着表哥的面将协议撕了个稀巴烂,留下一句:“不同意的话,连这些钱,也没有了!”就将表哥撵了出去。
表哥请了北京最厉害的律师给他打官司,开庭即要10万,表哥四处借钱。借到亲戚们家里的时候,亲戚们都劝表哥,这八十万也是白得的,别异想天开,贪得无厌,最后把这些钱也折进去。
可到头来,却没几个人真的借钱给他。为此,表哥跟这些亲戚全都断了联系,贷款了10万块钱,开了庭。
官司一打就是三年,表哥从没有放弃过。所有人都说他是灾星,对他避之不及,怕又来借钱,还怕他罗里吧嗦说起自己打官司的事情没完没了。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太阳发出温暖的光,照的表哥身上暖洋洋的。法院的判决结果下来了,哥哥赢了,一百五十万一分不少地赔给他。
表哥拿着判决结果静静地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了好久好久,激动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那一刻他终于觉得人生又燃起了希望。他拿着这笔钱在城里买了车,买了房,也戒了酒。后来,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太太。表哥又换了新的工作,收入达到了万元以上。
如今的表哥,再也不是那个人见人躲的“灾星”了,他历经了波折的半生,终于实现了逆袭,过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现在的他,脸上总是带着历经过沧桑的笑容,他常说:人生啊起起落落,落到底了,就会开始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