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 遇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是,桃花有什么好写的,春天有什么好画的?“花谢花飞飞满天”,哪枝笔巧得过天工?“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谁又能出新于先贤?诗人已去,而后的万千涂抹,终不过拾人牙慧,我更是怯于描绘,只敢将绚烂留给我的双眼。
江南早春,难得明媚,若又幸逢周末,那人和车便如蚂蚁蝗虫一般,密密麻麻从巢穴涌出。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绿的蓝的,通通不肯放过,仍然不够,再扬出一幅幅黄的红的粉的白的蓝的绿的,终于得意,终于尽兴,终于彻底完成了一轮践踏。我有些害怕这节日般的迁徙,常常躲起,并不惋惜因此错过春的热闹。
昨夜又是雨疏风骤。浓睡后,一念起,看花去。
找到一个好去处,开阔,畅达,可极目青山。虽也有不少修整斧凿,但胜在人稀,花事绿意总归是天然,足以窃喜。
在不太盛的时候,在不太密的地方,最要紧避开喧哗,才会遇见桃。
几株桃,临水自怜,缀于枝上的淡粉,让我想起十六岁那年穿过的一条水红长裙。顾不上影落清波,心内急切,脚步却悄悄,走近。为什么是这一株,也说不上来,她没有招摇,我也没有刻意,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刚刚好遇见,就是她了。
我抬起手,如抚琴似地摩挲细长枝条。相形于花朵的娇嫩,桃树的枝干委实不够英挺拔萃,不光桃树如此,李树、茶树也一样谦逊地不肯喧宾夺主。我又调皮了,偏要踮起脚去压弯一枝,不用担心折断,它们是湿润而柔韧的。
她原本在高处,那儿的风是不是更清更甜些?此时弯下腰凑近了我的脸,我不躲闪,迎接她的端凝。她不问是谁,平静如我,安然如她,已足够。她将花瓣毫无保留地敞开,袒露细微而嫩黄的心事,带着昨夜的雨露在风中轻颤。我深嗅她,细聆她,似有若无,忽然感动,竟不知身在何处。这一株,这一朵,便是我的春了。
风吹皱了水,拉回思绪。河面窄细,对岸修葺平整,百步外立有亭台,九曲桥弯,惹人不由提裙。不得过去,唯有穿过朵朵桃花远望,天墨蓝,玲珑身姿红柱碧瓦,不比丽日下的鲜亮,倒平添几分古意。飞檐挑起端庄沉稳,仿佛看见石瓦被雾气沁透,依稀晕开了水墨余韵。原来古人早有灵犀,桃与亭最是相宜。
那片桃林是突然跳入眼中的。在右前方,它一直在那儿,只是我一心被水边桃勾了去,连余光都未留意,这会儿转过身来,竟被它惊到了。
一大片的桃林啊,望不到边。我一个人站在它面前,不敢相信整片桃林都是我的,幸福得微微晕眩。桃色太烂漫,唤醒了心花绽放,这时多么适合遇见爱情,粉嘟嘟、水嫩嫩、清凌凌的爱情。
我徘徊于外,并不去探入桃林。雨丝飘起,该走了,已经得到了整个春天。
春 | 遇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