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奶和她的婆婆
这是听老人说来的故事。故事中的一幕一幕,我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真实而且温暖。
刘奶是个童养媳。
刘奶是个挺运气的童养媳。
刘奶嫁的那家不算多么有钱。可婆婆的脾气好啊。刘奶的丈夫吸大烟,在刘奶嫁过去刚一年的时候就撒手去了。婆婆把刘奶当亲闺女养着,教刘奶做女孩子营生,护着刘奶不受妯娌们的气,晚上揽着刘奶睡一个被窝。
有回赶年集,刘奶看中了一朵头花,没好意思开口。到家后却又懊悔得吃不下饭。婆婆看出来了,问清楚后亲自陪刘奶回去买下来。嫂子们听说后气得直翻白眼。街坊邻居也提醒婆婆说,你对小儿媳妇这么偏心,小心闹出家务事。可婆婆不怕,她说,别的儿媳妇都有男人疼,俺红梅(刘奶的小名)没人疼哩!我不疼她怎的?
刘奶帮婆婆干活了。婆婆做饭她烧火,烧得旺旺的。婆婆搓线她勾着,搓完了还会绷绷紧。婆婆缝衣服她给穿针,穿上后还会打个结。这小人利索着呢!婆婆常对人说。
刘奶十岁时,就会做针线活了。她给婆婆做的大襟袄上的盘扣,谁见了谁说营生好。她给婆婆做的棉袜子既不太厚又挡寒,婆婆只用单靴子就能过冬。
冬天的晚上,娘俩把油灯挑得亮堂堂的,盘腿坐上炕头,脸对脸地衲鞋底儿。一条条麻线穿上大针儿,锥子在头皮上蹭过,或从容或飞快地在鞋底攮过来攮过去,一只一只的鞋底子便衲好了。把它们统统摆在柜子上,刘奶和婆婆便数算数算,这双是谁的这双又是谁谁的,好像刚收了秋似的,带着一脸的满足。
有时候也纺线。两架纺车分别在炕头炕脚摆好,娘俩又对着头开始纺线。纺车一圈一圈地哼着歌儿转着,线儿在绒里一点一点地不慌不忙地抽出,线穗子不多久就鼓得像棒槌了。有时她们也织布,织布机咔哒咔哒,线梭子在线丝卷里溜来溜去,布匹在一点点地见长。够丈了,截下来,娘俩一人扯一头,拽拽紧紧,折叠成布捆,放到柜子里。
夜深了,娘俩就钻进一个被窝里,婆婆给刘奶讲点陈年旧事,说着说着听着听着就都睡着了。刘奶睡得像婴儿一般踏实香甜。月亮移过窗前,轻轻悄悄地。
每每听到刘奶慢慢幽幽地带着满足讲这些旧事,我的心里都充盈着暖暖的感觉,觉得刘奶是个拥有那么多故事的人呢.
那天早上,婆婆没有像平日一样早起和奶奶一起张罗早饭。刘奶轻轻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去伙房做好了蔓菁玉米面粥,才过来喊婆婆吃饭。
娘,吃饭吧。
娘,起来吃饭吧。
婆婆没应声。刘奶轻轻掀开被子轻轻摇晃婆婆,婆婆已经冰凉冰凉冰凉了……
刘奶不喊也不叫,任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落滚落……
每每听到这里,我的感动便不知名地汹涌——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温暖如此平静。
后来,刘奶的大嫂做主把刘奶嫁给了在大户人家做帐房先生的刘爷。
这就是刘奶和她婆婆的故事,一个古色古香的旧时代的故事,一个让我每次想起心尖儿都酸酸疼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