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消逝的故乡（16）

十六

孩子牙牙学语时，大人们总会教他们一些童谣。孩子咿咿呀呀跟着念，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大人也不太明白的。高秀长大后翻遍资料，也不能全部“翻译”出来。高秀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这首《氽氽转》：

氽氽转，谷花圆（一说凼凼转， 菊花园）。炒米饼，糯米糍。五月初五系（是）龙舟节哩，阿妈佢（她）带我去睇（看）龙船。我唔（没）去睇，睇鸡仔。鸡仔大，我捉去卖。卖到几多钱？卖到三百钱咧。我有个风车仔，佢（它）转得好好睇。哎，睇佢氽氽转，氽氽转……

这种儿歌童谣不知有什么魔力，真是百唱不厌。就是到了成人以后，只要有一个唱起开头，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一口气唱下去。用音韵规律去研究它，其实它是十分流畅的，它押韵、转韵，长短错落，故能朗朗上口。

晚上睡觉前，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也会先玩一下点脚游戏。大家坐在床上围个圆圈，齐齐把双脚盘着伸出来。高文抢着先点，她唱起《点脚歌》：“点脚泥纽（泥鳅），盘盘舂斗……”唱一个字点一只脚，唱到最后一个字手指落在高静的脚上，高静乖乖收回了这只脚……可点的脚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就是胜利者。这个胜利者总是笑得最开心的。其他人不服气的，就总会埋怨点脚者哪里哪里多唱了一个字，或故意跳过了某个人的脚，总之不公道。为这个问题也能争半天。因此谁做了点脚的人，总得特别小心，一字一点，以示认真负责。那《点脚歌》是这样唱的：

点脚泥纽（泥鳅），盘盘舂斗。三公下地，白马行棋。棋儿散散，散过罗伞。罗伞北斗，猪公烂斗。猪一脚，牛一脚，捉到××只大牛脚。

高胜年纪最小，高文高秀有时喜欢欺负一下他，故意犯规点到他的脚，让他首先输了。高胜道：“你们乱点，你们欺负我。”高文高秀只好说：“哪里呀，不如我们重新点一次吧。”高胜这才又把脚伸出来……

逢年过节要做糯米籺，那真是最兴奋又最辛苦的事。过年前一两个月外婆就差小舅子送来了糯米，说是自种的大冬糯，特别香的。腊月二十几时，全家就开始大搞卫生，拆被拆蚊帐大洗一遍。队里水井只有一个，大家就要排队。晒被子也是到处抢地方，晒得全连队像挂联合国万国旗，什么样的都有，还打着各色补丁。年廿九晚必须要做籺，一大早就得去队里唯一的一副石碓前排队。慢工出细活，舂米粉这种事半点都急不来的。高秀家总是很晚才轮到，插队的强势人物太多了，这世界流行丛林规则。

高乐哥负责蹬石碓，妈妈负责放米，取米粉。取出来的米粉即时用密网的筛来筛，筛剩的粗米粒再放回石碓舂。高乐有力气，但好玩，耐性差，舂累了就溜了。高文来舂，一蹬，真重啊。高秀也去试试，嗬，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石碓才抬起头来，这边高秀脚一放，石碓忽然一落下，险些砸中妈妈的手，那边妈妈要不停地用手拨米粒下去的。妈妈一筛一筛把米粉筛出来，母女几人由太阳西斜做到黄昏时分，折腾好久才舂好了。爸爸在家做籺馅。手脚麻利的爸爸又切又剁，又炒又煮，弄得厨房香喷喷的。妈妈用滚烫的开水把糯米粉和成软熟的一小团，再不断揉压，不断加入糯米粉，最后揉成一大团。爸爸把揉好的粉团拉扯、按压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五个兄弟姐妹一齐上阵，捏粉皮，放馅，捏紧，做成半月形的糯米籺……当糯米籺煮熟出锅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八九点了。肚里那个饿呀，恨不能一口吃十个，不，整锅都吃掉了。“这个穿孔了，馅流了出来，谁包的呢？”“那个馅放得这么少，肯定是高胜做的，怕捏不紧。”“才不是呢，我做的是很多馅的，可能是高秀做的吧，她怕捏不紧。”……热气腾腾的糯米籺，其乐融融的一大家人，孩子们盼望过年的心情，就在这样的情景中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