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伤

今夜本应是最为稀疏平常的，可却因飞机失事成了众人不眠的殇。

锡城下着大雨，空气中潮且阴冷，公路上的水潭像一片片漂浮的荷叶。驱车回家的路上，我满脑袋都是在构思近日的短篇小说，而今天是周一，我想应该是个好的开始，便一头扎进厨房，抄起料理大勺。

手脚麻利地将鲍鱼煮熟，切好花刀后放入蚝油腌味，等熟时把玉米切片，青椒炝油再煎鸡排，接着下煮荞麦面，卧鸡蛋，最后群英荟萃，这道五味杂陈的面就做成了。

“咚……”一阵关门声从外面传来，我正要出去迎她，只见她收了沾附雨珠的伞，面带忧伤地对我说：“看新闻了吗，出事了。”

“啊？什么事？”不明所以的我愣了一下，趁着间隙我翻看手机，知晓了一切。

“都给我喊回来做核酸！”

“我不知道那一滩滩的灰意味着什么，我只希望那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现在才知道，落地前发个消息有多重要。”

满屏的留言令人心碎。

那太让人悲伤了，我不禁去想，彼时彼刻的我是在做什么呢？喔，也许还在上班吧。

这对我来说，也许只是普通的几分钟，与平日里的往常无异，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却成了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我甚至无法想象，那些可怜的人低着头，紧紧抱住双腿，听着空乘组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什么，那是怎样的恐惧与绝望，是真正面对生死的一次悸动，与坐在咖啡厅神游天外地笑谈死亡截然不同。

意外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它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我们都无法对其置若罔闻。

飞机上有小孩么，有情侣么，有老人么？我不得而知，甚至我会害怕去想，这样的感觉就仿佛一个玻璃杯，在坠落后溅起四散的碎片，划破了本是完整家庭的美梦。

在这牵动无数人的夜里，喜悦就在此戛然而止了，只留下死寂的沉默与淡淡的忧伤。

“如果我在飞机上，你会为我悲伤么？”她突然叹着气，向我问道，眼里好像闪烁着什么。

我沉默片刻，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尔后才缓缓回应道：“可能悲伤到说不出话吧。”

我想那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解决的事情了。

人类命运之所以能够共存，是因为世间大多数人具备朴素的共情能力，能够最为体现这种共情能力的一方面，就在于一种代入感。

如果当时是我在飞机上呢？我想，也许我都没有太多时间去反应，甚至我会恐惧得无法顾及亲人朋友，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恐麻木着我，拽着我不断下坠，而即将等待我的，除了混乱便只剩黑暗。

悲伤是什么？悲伤是喜悦的反义词，悲伤是恐惧与疼痛的情感延续，是在极致痛苦中获得的释然。

而今夜的悲伤，是那些来不及悲伤的人们所能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存在。

我们这一生要经历无数的离别，无论是形同路人，各奔东西，还是天隔一方，无论这些离别是急促的，还是缓慢的，它都见证了彼此的存在，教会我们拥有的含义。

就如同亲人离世一样，我们无奈，我们悲伤，我们会说他们是幸福的，因为无论是重病在身，还是世事沧桑，他们都摆脱了苦难，洒脱地飞向天堂。

跨越生死河界，我们彼此相望，他们在河对岸笑着，然后弓着腰将漫天的纸船浸入水面，那小船随波荡漾着游向我们，待人拾起，那一缕缕忧伤又接踵而至。

我们哭了，但好在，此时他们已不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