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奇谭【二】

2018-08-22  本文已影响26人  一刀斋

文/一刀斋

从月幽幽,草虫啾啾。

海月缓缓升上来,露光粼粼,湿咸的海风逐次推开冻浪般的海潮,森森的月光在礁岸之中,如同露出的獠牙。

一人负手而立,衫袍缓带,配玉琳琅。而当月色渐渐明朗,那人的脸孔如新浴的石质,显露出峥嵘傲然的丰神。

“识破了?”

他的周身空无一人,他却似得到了回答,神色间不辨喜怒。静默了片刻,却又似安抚,“不必心灰,他若是连这等魍魉也看不穿,才叫人失望。”那语气低懒,指从眉骨处轻轻划过,下一个弹指,幽幽蓝焰腾起于指尖,又疏散于周身的气息中。“补补你的亏空。”

忽一时云遮雾障,将海月吞没了去,光芒敛尽,只闻得一阵阵掷金碎玉的浪击声。

这一时才隐约见着男人周身的空间似乎有些扭曲,浅浅的黑雾萦绕身畔,渐渐凝成人形,盈盈下拜。额角抵着男人长袍下的履尖,无限臣服。

“去吧。”海上冰轮重转腾,男人的长袍被风刮得节猎有声,冷月下渐渐可窥得贴身的一角金勋——鹰的爪翅盘踞,孤狼般的唳目如有实质,遮天傲视。

“是。”这把声音不辨雌雄,却始终是恭谨的。一声淡下,身影也渺去无迹,不知是何方邪祟。

风长起,那负手背立之人忽而回首,于虚无中一笑——

有鹰视狼顾之相。

云山阁中,几乎是同一瞬间,修和双眉一跳,陡然睁开双眼,那目光凝视虚空,仿佛果真“看”到了什么。

而手畔的一瓷瓯水,忽而“咔嚓”一声闷响,竟是凭空裂开了缝隙,水珠一滴一滴渗漏出来,一副诡异的泣容。他抬手掸开残水,一手撑住眉骨,摩挲着压住了翻涌的气血。

“很棘手?”沈敬中一直替他守着周身,为防他人搅扰,已经熄了明火,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界灯。

那灯是看似平常,灯芯却是以人发捻成,灯油取自西海昆蛇之膏沐,有凝结魂丝之用。那灯芯是修和的胎发,这界灯就如每一位勘道者之守魂灯,在开水镜窥天地之时为主人凝魂清心之用。

敬中沏来腾腾的一碗浓茶,加了明附子,有宁神安定之效。修和确乎觉得疲累,就着他的手饮下。

窥天地对于勘道者而言是很劳心力的,若是无人护佐,气血两亏甚至魂魄失返也是大有可能。这次修和以被附身女子的血液为引,着水镜索引它的曾去往的踪迹,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顺利。

“再进一刻就能全然目睹,可我牵魂的那枚血引却生生被催折,以前从未有过。除非······”长眉松开复又拧紧。

“除非什么?”沈敬中不觉低沉了嗓。

“除非对方与我一样。”他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同为勘道者。”

他至此,脸上神色终于端重几分,目中渐渐黑潮翻涌,转瞬趋即湮灭光明。

“修和!”沈敬中虽亦深感意外,此时却见他如入障,疾声断喝。

那盏昏蒙蒙的界灯倏忽间一闪而尽,周围顿时转为沉浓的黑暗,如同密织的罗网,有实质性的压迫力量。沈敬中仓促间摸去修和的脉门,下一刻却被另一只手扣住,浅浅拍了两拍。

虽彼此不发一言,他却微微松下一口气。下一刻,不过弹指间,室内明灯骤亮,修和目中的沉湮已褪尽,重露出雨后天青色的瞳仁,那是凝碧平和之相。

“累了。明日我们再去寻人。”修和起身,袍袖拂过他的手腕,下一瞬即散开了衣袍,随手弃于镂金地砖之上。榻上他枕的缂丝鹤纹松叶枕已经用的半旧,还是从前在沈家府上时用的,这么多年只换过其中的松叶枕芯。

他在此等外物上向来长情,用惯了的,即便损坏却还不肯丢弃。敬中倒是替他整治过几番,着人扔的扔换的换。其他也还罢了,这方枕头他却十分在意,有次换成了新的,恼得夜半三更还不肯睡,差点动用水镜去查寻踪迹。

后来取回了,他便安然睡去,如同婴孩珍视失而复得的心头好,他却还要更诚挚些。

后来沈敬中隐隐了然,修和自小目盲,于气味上却是天赋异禀,或许唯有这一层方能给予他安全感。用惯了多年的物件,有他熟稔的纹路和气息,倏然撤走,即便他能于世间畅行无阻,却失落了朝夕相对的妥帖,心里或许是有无措的。

最后的灯火灭尽,朗朗的月色缦回,重又占据了月窗,明明净净偎于地面。京都静谧,山林如浴。草虫鸣声新透丛野,夜间夏风行过溪地,撷取饱泽的青植水气,涤尽白日的尘土滋味。

沈敬中拾起地上委顿的衣袍,抖了抖,替他置于藤屉春凳上,选了另一侧的琴榻睡下。

这时渺远的打更梆子声悠悠传来,三更了。

他背朝里枕住了胳膊。

睡罢。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