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挽歌

2013-11-24  本文已影响0人  楼特斯

又是一年月圆时。夜深了,月起了,一如既往得明丽,景色却不似依稀。望月的人少了一个,永恒地离开,不再回来。

祖父离开了,就在开学的前一天,一直数到中秋佳节正好是送葬的五七。在此期间,我的心绪有如乱麻,想提笔了结这份心情而又无从落笔。我一直思忱这是否有失偏颇,毕竟这也许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待锁的回忆。原谅我,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祖父”这一称呼,平素一贯使用他故土的叫法,而写作时竟未曾想到记叙他、提到过只言片语。这是我最为歉疚的事,我和祖父的距离太过遥远,且越来越远。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里用我稚幼的笔触追忆这位故人平凡的音容笑貌。

印象中他总共搬过四次家,诚然实际数字一定远大于此。八十八岁的高龄,什么劫数都熬过来了。他总共养育了八个儿女,对于这个大家庭,有苦也有甜。从小我最“怕”的就是春节时去探望他,每次都会遇上为数众多的亲戚。虽然大家都待我亲切,但一个个认过来委实让怕生的我胆战心惊,最为窘迫的便是叫错辈分。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我的脸总变得很红很红。每当这时,祖父总被簇拥着坐在房间里,任凭热闹而温暖的空气包覆周身,笑得红光满面。

他住过的家,大凡都是儿女们奔向小康后留下的老房子。他亦曾搬进过我家的老房子,当时父母自然没有多过一句闲话,始终尽心尽力地操劳。只是那一段时光过于短暂,一年未满房子便面临了拆迁。几年后回来时,那里俨然是一条另我极不适应的宽敞马路。站在家中的大立镜,满是贴花纸的门扉,埋两步就能抵达对面的住屋,一句句邻里常叨念的家常自此销声匿迹,我也不慎拥有了能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契机。

我不常去看祖父,因为口音、年龄、地域的屏障,彼此之间总是颠来倒去的几句话。他待我很好,每次拜访时都会留我吃饭,塞给我很多钞票,询问我考得好不好。我也知道但不说出来,在他这一辈的思想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在他心里受重视的永远不会是我,就凭他床头柜的玻璃下只压着两个孙子的照片。久而久之,偶尔的拜访成了礼仪性的问候,我和祖父也随着光阴流逝逐渐疏远起来。

但他的两样嗜好我总清晰记得:一个是抽烟,一个是种花。

一下子过去很多年。我不知觉变成了一个高中生,岁月亦在祖父脸上刻下了数不清的痕迹。这时候他搬进了第五个他所厌恶的家——医院。虽然是柄老抽烟,他的身体却素来硬朗,突如其来的高烧将他推至了生命的绝境:肺癌晚期。悲伤之余,家族中没有一号人忍心告诉他真相,对他来说,仿佛只是莫名陷入了“吐血——住院——回家”这样漫无止境的轮回中。不过神志始终清醒的他一定察觉到了,那份貌似随手放在床头的抗癌宣传报便能佐证。纵使彼此心知肚明也只是相顾无言罢了。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个子女轮流来到他的床前,在白色的世界里守护他度过每一个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去探望他的频率多了,但也只是坐着凝视他,帮他盖好被子,为他叫来护工、医生。在生离死别面前,我什么都做不到。而他又急于在柜子里赵好吃的给我,在别人面前骄傲而困难地说出我考上了哪所高中,即便自己不明细则。他同时又不善言辞,别床的病友在愉快地交谈时,他总面向窗外、一味深思着什么。每次从医院回家的路都极其漫长,因为我无从揣测在最后的时日里他是否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

后来,听父亲说,祖父是很要活的,他做什么都是那么努力。他的脾气也分外倔强,心烦的时候会拒绝吃粽子、八宝饭之外的一切食物,活像一个耍性子的小孩。然而再倔强,也敌不过命运。

一天,凌晨三点,他安详地走了,无限留恋却也只能静静沉入永恒的梦乡。紧接着的一天,我见过的亲戚比任何时候都多,炉前插满了香,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他喜爱的八宝饭、粽子。道士敲打木鱼反复吟诵,哭哭啼啼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两旁的人们拼命叠着怎么也折不完的锡箔。往事像走马观花般从我眼前闪过,一如他所生活在的命运多舛的年代,一定容纳着他变化多端的人生。我站在他的遗体前,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实感。并非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只是单纯地感受到世界过于不可思议,而世事又过于无常。面对生死,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一切明明是如此宁静,偏偏一些事又注定无法改写,生命如此脆弱叫我如何承担?

我分明还记得年初时为他过大寿,谁料竟成了他人生最后一场宴会,一转眼都过五七了。在那个已经不是家的家中,他亲手种植的花草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棵尚未结果的橘子树。照片留下了,醒目处摆放着那张过于消瘦的遗照,搁浅在一旁的陈旧的相框里零零落落躺着几张黑白的、模糊的照片,记叙着他的岁月,还有所有孩子们无法挽回的、弥足珍贵的年华。我万分悲痛地发现他的的确确正在离开我们,就连那些存在过的痕迹也终会根除。他的旅途至此结束,而未亡之人将背负着他的命运继续辗转迁移下去。我后悔先前了解他那么少,也永远失去了向后辈谈起他的机会。趁着记忆还算鲜明,我只能把我所知的尽数记录于此,这就是他在我脑海中的全部了。

说起祖父,却牵出了一个家。在这一个月里,人们不断地聚首,又不断地离席,这本身就是一件不胜悲哀的事。在过于漫长的归途中,望着月,我时常在想:人间的幸福如沧海一粟,又何足追求呢。然而,每一次举目,每一次纪念,每一次回味都无不提醒我:那些已逝之人,在最后的最后直至永远,留下的一定是幸福的回忆。

后记:当时的我还是个高二学生,凭着一篇无意的随笔博得了他人的眼泪,这份厚爱陪着我误打误撞找到的理想所在。在那之后的三年里,我又去乡下吃了很多顿豆腐,也失去了两位至亲。总忍不住把自己看成个孩子,她正在迎来上上辈的人们集体迁移的时代,就算眼泪能在日历上连成线,此时的她大概还远难自称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她的父亲那辈人才真正变成了无依无靠无父无母的孩子。真的回忆会留在心里,回望四年前的自己,刻意煽情得太多,所知的太少,也许跟祖父的关系确实远没那么亲密,因此才会打起一点点兴致留下几笔文字,而今天的我已经歇笔了。我猜自己只是想说,还有一个人对我来说重要的多,是我长久以来最喜欢的人。能这样触碰到踏实和不怀疑的感情,对我这个不停怀疑着的人来说,实为一件太过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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