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简友广场

塔尔眼中的世界

2019-02-12  本文已影响47人  放下我的草莓

在塔尔的眼中,他把这个世界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存在着像他这样身穿破布衫在这里干苦工的人,而另一部分则存在着站在他面前这样怒目嗔视,脾气暴躁的“军官”。虽说常常听见他们称自己为军官,可塔尔不以为然,他从父亲口中得知真正的军官是不会压榨普通人的,他们热血、勇敢、坚强......而不是像这样只会满口脏话,只要苦工们稍微休息一下,这些“军官”便会说他们偷懒,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关进黑屋。

“小子,发什么呆?赶紧给我干活,否则就把你关进黑屋。”那“军官 ”抬起右脚踹在塔尔的腿上,塔尔吃痛,险些摔倒。

他连忙稳住身形,跑去推车。他可不想再进黑屋了,就在前段时间他因为在饭桌上咳嗽一声而被关进黑屋,当时那些“军官”一听见咳嗽声便紧张得大叫,吵闹着说是流感,于是塔尔便被他们拖下去,在黑屋里整整关了半个月。那黑屋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地面潮湿,偶尔还会有几只蟑螂出没。塔尔在黑屋浑浑噩噩地度日,时不时会饿着肚子,若是哪天某位“军官”心情不好,他便会在讥笑中承受“军官”的愤怒。他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可他打不过“军官”们。后来父亲见塔尔迟迟不回,便百般求情,每天偷跑到“军官”们的房外敲门,刚开始对父亲是一阵怒骂,话语恶毒难听,随后便是见到就一顿毒打,最后实在是嫌烦便让父亲去探望塔尔,几番见面之后,见塔尔没有出现流感的症状便放了。

塔尔弯腰把一块块砖头装进推车里,砖头粗糙的触感让塔尔舒心,在这里的规矩是只要肯干活,就给饭吃。

“犹太佬,赶紧的。”一位路过的“军官”见塔尔动作迟缓,便抽出挂在腰间的皮鞭,狠狠地打在塔尔的背上。

“是,是的。”塔尔忍住眼泪,用力将推车推到土堆边。

正在卸货的父亲看到塔尔走了过来,便将他拉到角落。父亲那双眼睛在塔尔的背上扫来扫去,塔尔有些羞赧,他伸手挡住后背的伤口,谁知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那露出的嫩肉,一股刺痛从伤口处传来,让他不禁发出一声呻吟。父亲赶紧捂住他的嘴,见四周没人才放开。

长长的叹息声从父亲的喉咙传来,苍老而深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叫我们?就因为我们是犹太人?”塔尔发问道。

父亲干裂的嘴唇轻轻发颤,无神的眸子看着塔尔,那双眼睛太过浑浊,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我想离开这儿,他们对我们不好,总是会吓唬我们,让我们干苦工,可他们自己却好吃懒做。父亲,就像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一样,我们出去吧,我想去看看那瑰丽的落日,我想去看看嫩黄宽阔的麦田,我想自由地在里面奔跑,那简直是天堂!”

“我们生活在这儿,离开这里我们活不下去的。”父亲抬起他那如树枝般干枯布满黑斑的手掌去触碰塔尔的脸颊,平滑的肌肤上传来如针扎般的刺痛感,塔尔看着眉头紧皱的父亲,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烦躁。

“为什么?我们可以跑,我们可以过活,外面又没有豺狼野兽......”

“够了!哈哈哈......”父亲笑了出声,干哑的喉咙爆发出野兽般的笑声,仿佛一片片刀刃割着塔尔的耳膜,“这里......哈哈......是奥斯维辛呐!这个鬼地方我们怎么可能逃出去?我们只能在这里,外边的那些体面人会把我们当怪物关在这里。你说的那些简直是痴心妄想!”那鬼魅的笑容在父亲的脸上裂开,黄黑的牙齿暴露出来,无数褶皱浮现在那张脸上看着令人恐怖。塔尔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模样,顿时吓得脊背僵硬。

片刻,笑声停止了。父亲耷拉下脑袋,盯着塔尔头顶的空气发呆,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落进灰尘里,遗留下一滩漆黑的痕迹。

父亲的笑声引来了“军官”们的注意,他们愤怒地将父亲拖到一边开始殴打,塔尔这才回过神来,他跑过去抱住其中一个“军官”的腿,哭喊着,企图用这个办法让他们放开父亲。那“军官”回头乜了塔尔一眼,眼中的愤怒如刀光剑影让塔尔浑身一颤。“军官”抬脚将塔尔甩开,用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塔尔,他倒在地上,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叫塔尔惨叫连连。许久,“军官”才停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呵斥几声便离去。

塔尔就这样躺在地上,全身仿佛被卡车碾压过。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一条条红痕,心头传来一股寒凉,他想着,他抱怨着。父亲说向上帝祷告一定会被听见的,一定会被救赎,可他已经祷告了一整年,周围还是跟从前一样,每天他必须在天边还是鱼肚白的时候在广场集合,等“军官”们点完名字后便开始做自己的工作,而他的工作就是搬运砖头,一日复一日,每天往返于土堆和砖块之间,时不时还会被辱骂,被殴打。他想着父亲越来越瘦弱的身躯,他害怕有一日父亲会离开。今日父亲那骇人的笑声和脸庞不断在塔尔的脑海中出现,他有些疑惑,难道这就是命运?他晃了晃头,想把脑中的奇思怪想抹去。

他试着慢慢移动双腿,腿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的肌肉抽搐。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花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站了起来。一些苦工们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路过,里面有老人、青年甚至有女人和小孩,他们衣衫褴褛,暴露的皮肤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痕。

“塔尔。”父亲嘶哑着声音叫唤他的名字,“去干活。”

“父亲?”塔尔看着父亲的棉布衫上一些星星点点的锈红色印记,有些犹豫。父亲对着塔尔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卸货。

塔尔咬咬牙,走回去继续推着推车,突然地面的石头开始有轻微的震动,汽车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只见一辆黑色的汽车行驶进来。“军官”们急忙跑过去将那汽车包围住,其中一位带着勋章的“军官”靠近汽车窗边。窗户摇了下来,一只粗壮的古铜色手臂伸了出来,手指间夹着一张白纸。那“军官”接过白纸查看上面的内容,随后点头哈腰冲里面的人恭维地笑着。塔尔看着那人脸上的笑容,黑色的眼睛更加幽深,如一汪深深的潭水,不可见底。

伴着一声整齐的“收到”后,“军官”们站着标准的军姿目送汽车离开。塔尔见状,连忙放开推车跑去中央广场。这是他长期在这里所积累的经验,每当有一辆汽车来过之后,“军官”便会去中央广场鸣枪叫苦工们集合,并在一块黑板上写字。

“砰——”果不其然,枪声响了。苦工们闻声赶来,有的人踉踉跄跄,有的人健步如飞,这使得场面一片混乱。

“不!”一声悲鸣从人群之中传来,只见一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怀中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痛哭。原来是刚刚那场躁动导致的,这个孩子太过瘦小脆弱,在人们的推搡之中跌倒,活活被踩死了。那中年妇女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心肝都吐出来。苦工们骇于那妇女的哭声,纷纷向四周逃离。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军官”走了过来,见那妇女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停的哭喊声让他心烦,随即他抄起一把手枪。

“砰——”又一声,那妇女倒在了血泊之中,周围的人受到这血腥场面的刺激,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胆子稍微小一点的已经偷偷蹲了下来,抱住脑袋,瑟瑟发抖。

在这场混乱中“军官”已经在黑板上写下字母,长长的一串字母。塔尔不识字,只能在那里傻站着。

“看好!”那“军官”大吼一声,对着台下的其他人做了一个手势。

“军官”们离开了。

可中央广场依旧人头攒集,有的人神色痴呆,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有的人掩面而泣,肩头不停发抖;有的人低垂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塔尔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人们的表情。

不一会,人群已经散去,中央广场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塔尔找到了他的父亲,他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臂。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塔尔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指正在发颤,他抬头查看父亲的脸。此时父亲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表情,那是一种复杂的神情:父亲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乎比此时的太阳还要亮,他嘴角歪斜而抽搐,一小股透明的液体从他嘴角滑落,吊在下巴尖上。感受到手心的温度,父亲的眼睛重新聚焦,他蹲下来抚摸塔尔的头发。

“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父亲笑了起来,眼角的褶皱更深了。

“我......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看看麦田?我是不是再也不用推推车了?我想去哪就去哪?”塔尔兴奋极了,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脑中想象着自己身处一片麦田之中,麦穗的清香钻进鼻腔让人神清气爽,脚下是平坦的宽阔土地,没有人能约束自己,他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地奔跑、嬉戏,没有苦工,没有“军官”,也没有奥斯维辛。

“是的,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再将我们约束。”看着父亲坚毅的目光,塔尔仿佛身处云端,他的喉咙发出了一声欢快的笑声,是孩童愉悦的声音,此时的他终于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了。他兴奋地倒在地上打滚,灰尘沾满全身也丝毫不在意。父亲看着愉悦的儿子,一滴泪缓缓滑落掉入衣襟。

夜晚,“军官”们将苦工召集起来,将他们带到一座塔尔从未见过的房子里,房子没有窗户,里面有许多狭小的隔间,走廊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电灯。

“把衣服脱掉。”

苦工人开始脱衣服,不一会走廊上已经堆满了棉布衫。

“为什么要脱衣服?”塔尔小声询问父亲。

“......衣服是属于这里的,把衣服脱掉,干干净净的离开。”父亲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光闪过,转瞬即逝。

塔尔点点头,把衣服脱掉。“军官”们带着苦工进入一个隔间,里面空空荡荡,也没有窗户。赤身裸体的人群挤入狭小的房间,人们肩膀挨着肩膀,塔尔觉得有些难受。

“哼——”“军官”冷哼一声,把门关上离开了。

狭小的房间充斥着人们的汗味,塔尔被这味道熏得有些恶心,他捂住口鼻,尽量不呼吸。

隔了一会,在房间的上方传来“嗡嗡”的声响,塔尔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人群之中出现了骚动,人们趴在墙壁上用指甲扣着墙皮,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塔尔想要发出声音询问,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布出来,肺部开始出现剧痛,塔尔痛苦地捂住胸口。他脑中混混沌沌,各种记忆碎片如幻灯片不停播放,他看到了“军官”们怒目嗔视的面庞 ,他看到了苦工们辛苦工作的身影,他看到了父亲为他讲故事而绽开的笑容,他看到了黑屋的几只爬动的蟑螂,他看到了“军官”恭维的笑容 ,他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他看到了......

幻灯片停止了,他看到了无数赤裸的人们正痛苦的捂着喉咙,有的人脖子上已出现了骇人的血红色。两股鲜红的血液从塔尔的鼻腔流了出来,他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正在流动,伸手抹了一把脸,掌心瞬间被染红。塔尔的脑袋有些发昏,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想要寻找父亲,可身体仿佛失控了一般,他重重地倒下了,秽物如冲破栅栏的斗牛从他的口中流出,他的身体不断抽搐。视线里那面墙上一道道指痕慢慢变浅,他的眼睛逐渐失明,最终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

在塔尔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脑中突然浮现出那片麦田,他不禁微笑起来。

终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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