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儿的陈述：伺候老年痴呆的父亲，我真是太难了

买菜回来开门的一幕让我顿时火冒三丈：客厅的地上放着几个碗，碗的里外和地上到处是米饭，饭铲子扔在沙发上，沙发上还摆着电磁炉、饼铛和大勺，爸拿着螺丝刀正在鼓捣，电饭煲的底壳已经被拆下。

我扔下手里的菜赶紧去夺电饭煲，他不给，还念叨，“都坏了，我修好了再给你做饭。”看到他犯糊涂我更生气，也不多说，转身进屋操起保健锤，对着他手背啪啪一阵打。他也火了，瞪着眼睛开骂。我气得心跳加速，咬牙切齿指着他说：“刘国山，明天，明天你必须去养老院，我真是受够了！”

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我坐在地上崩溃地放声大哭。

我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可伺候我爸后 ，都不知道哭过多少场。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爸会得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

最初，他就是经常出错，做完菜发现葱姜还在案板上，出门忘记带钥匙、丢手机，或者拿着东西找东西等等。我以为这都是正常的记忆力退化，甚至他跟我说，“脑袋会短路，几次站在熟悉的街道却找不到家”，我都当做是笑料，我还计划着给他找个老伴陪他过晚年。直到有一次邻居把他从大街上领回来，跟我说你爸病了，应该带她去医院。到医院一查确诊是老年痴呆，而且还有家族史，这才理解为什么身体那么好的爸会得病。

可我大姑79才发病，我爸才66啊。

我每天几个电话打过去，他总说挺好，没事，但他的自理能力越来越弱。

洗菜后忘记关水龙头，睡觉忘记关门，这边烧着菜就去客厅看电视。有一次差点引起火灾后，我用强制的方法才把他接到我家照顾。

不久，他开始出现认知障碍。

他常常会问我是谁，秀芝（我妈）哪去了，为什么不送他回家，会吵着闹着出去买鱼，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把我当成陌生人骂我。

有一天下着小雨，他穿戴整齐， 背上背包，说大家都在广场等着呢，定好的去爬山。我爸近1.8米的个子，我就是使出全身力气也拦不住他。情急之下抓起他敲背的按摩锤给了他一下，他气得一直骂我，就把出去的事忘了。从此，按摩锤就成了治理我爸的武器。

以前爸爸是机修，谁家电器坏了都找他帮忙，他的工具箱就放在床底下。干了一辈子的活根深蒂固，生病后也没忘记修东西，但却是破坏破拆，家里电器都得留心。我的电脑被他拆坏两个，电扇也拆零碎了。因为找不到螺丝钉，他还砸坏了我的手机。最可怕的一次他居然卸开了插座。

我把工具藏起来后，他满屋子找，书籍被褥扔一地，抽屉，大衣柜翻个几朝天，连床垫子都拽出来。每次收拾，我都又气又恨。生病后，他完全变成了不知好歹的顽童，到处惹祸。

有一次不晓得他从哪里弄来一把螺丝刀和钳子，我出门回来时，正赶上他在搬冰箱，偌大的冰箱已经倾斜，如果我挽回来一步，真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我拿出锤子，照着他手背狠狠打下去，厉声呵斥“为什么搬冰箱”。爸疼得边捂手边委屈地说，“你让我把冰箱修好吧，天这么热，晓静（我）下班吃个雪糕就凉快了，她最爱吃雪糕。”

我坚硬的心顿时融化了。

他连我都不认得了，却还惦记让我吃雪糕。早上吃包子时还埋怨我说，跟你说过晓静不吃姜，你偏放，你这个老太婆（有时候他会把我当成妈）怎么就记不住呢。

他虽糊涂，但过往的事情经常会跳出来，每次听他说这些，我会特别心酸，也会内疚。因为这个病，他已经不是我那个让我尊敬的爸爸，我也不是他的女儿，我更像个严厉苛刻的妈，他更像个糊涂蛋的儿子。

最初我爸糊涂的时候，我会心疼，会理解。可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时间长了耐性也消磨光了，他出错，我就责备、生气，对着他大吼大叫。有时候我会骂我爸是疯子，其实我何尝不是疯子，我变得都不认得自己了。

以前听到哪个儿女不孝顺，我会特别愤慨，自己经历了才懂得伺候生病的老人太不容易了。郭德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样家庭的儿女不是不善，是把耐性和尊重都耗光了。所以，父不像父，子也不像子。

想想我爸，是多自强的一个人。他从不喜欢麻烦别人，即使我是她女儿。那时我妈经常犯病跑医院，爸都不告诉我，宁肯花钱打车，也不让我接送。他滑雪摔伤了腰，不能动都不让我照顾。我妈走后，他把家里和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就是怕给我找麻烦。

而现在，他大便后就用手去掏，弄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完全不知道干净。他也没有什么羞耻心，刚给穿好的衣服，转身就脱个精光。老年痴呆这个病把他毁了。

我曾经先后请了三个保姆，都没有干满一个月。他脾气太坏，人家摆弄不了他。

我也把他送到过养老院，那里各方面都不错，离我也近。可不到一个月我就把他接回来。

我不想多说那里的情况，我特别能理解。他到处走，又魁梧有力，晚上不睡觉，吵得全楼都听得见，他们用点办法没错，是我做女儿的终究不忍心。

可我也是近40岁的人了，白天上课（我是初中班主任），晚上睡不好觉。爸黑白颠倒，夜里也不怎么睡觉，我好不容易睡了，又被他突然的一声惊醒，弄得我的小心脏突突乱颤。我不仅神经衰弱，失眠，心脏病，而且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感觉更年期都提前了。

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而且一大半心也在我爸身上，没精力工作，我跟领导请求调动。学校很理解我，给我安排些辅助工作，虽然收入少了些，可时间自由，也没有压力。

为了带爸出去玩，也为了我能不疯掉，我买了辆二手车，布置成房车一样，吃喝拉撒睡都能解决。看到青山绿水的地方，我俩都很开心。

今年春年，我带他去近郊踏青。溜达够也累了。他躺在后面睡觉，我也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也不知多久，醒来一看，爸没在车里，周围也没有。我边喊边找，心里有些紧张。那里都是树木和花草，找了半天没找到。我想起刚才路过一条河，他还说要去钓鱼，我怕危险就没停车，也许他去了那里。我跑过去沿着河边找。也没看到他。

我开始焦急，脑袋里出现各种可能的危险，最后断定，他一定是落水了。

这一想，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哆嗦着边冲着河里喊边打电话报警。

正当我悔断肝肠坐地哭嚎等警察时，却见我爸从远处走来。

我跳起来朝他飞奔过去，他对连踢带打。

爸笑呵呵地说，”我采蘑菇去了，等回去爸给你做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啊－－你看你，我好容易采的蘑菇被你打了一地。“说完，俯身去捡散落一地的枯败枝叶。

我扑在爸的背上，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恩，还有悔恨、内疚，啥滋味都有。我抹着眼泪说，爸，从今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如今，我已经不用担心爸到处乱跑了，他的病越来越重，我不带他上客厅，他会一直呆坐在床上。我把他喜爱的工具箱放在床头，他看都不看。吃饭都需要喂，我每顿费尽心思做好几样口味的菜也吃不下几口。

他快到人生终点了，我有这个预感。

到时候可能我不会太难过，因为我想爸也不会愿意这样没有质量，也没有尊严地活着。死，对他是解脱，对我也是。

我带爸住到他的房子已经四年了，老公从最初的不理解为什么不送养老院，到对我不闻不问，还有儿子。我问他月考成绩，想没想好去哪个高中。他冷淡地说，不用你管，你就安心伺候你爸吧。还酸溜溜地说，我应该写本书叫《刘国山的女儿》。小时候，他跟姥爷感情特别好，他居然跟我说，他最恨姥爷。

我知道他们都有情绪，但我能怎么办。我不忍心把他放在养老院，我对他态度也不好，但我对他的疼发自内心。他犯糊涂掀翻了桌子，我又气又骂，但还是重新做好端上来，哄孩子似地喂他吃饭。我也想放弃，转眼不见为净，可一想到他给了我生命，养了我二十几年，我只不过养他六年，这是回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按照佛家理论讲，儿女和父母就是前世的债，我就是那个欠债的，我得还债，所以不委屈。

唯一让我难受的是对不起儿子和老公，我忽略了儿子的成长，少了很多陪伴，连做母亲的责任都没法尽，还有我的老公。

我想等把我爸伺候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他们爷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