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失业和《身份的焦虑》
我个人觉得现代人很多烦恼的来源是两个:一个是吃饱穿暖了,另一个是活得比前几代人长了不少。建国前饱受战乱之苦的时候,活着和吃饭就是普通人最大的愿望,那个时候的人平均年龄就四十岁,估计没时间和精力思考人生使命和意义这种问题;刚建国后普通人最大的愿望是吃饱饭,改革开放以后是争取生活物质条件的改善,改革开放几十年、物质条件极大改善后的今天,焦虑等其它精神和情绪挑战开始肆虐、折磨现代人。社会一直在变化发展,每代人都有每代人自己的烦恼和挑战,今天的挑战与昨天不同,明天的挑战也会跟今天不一样。
之前有个大厂总监在得到北美总部要砍掉他所在事业部的风声后,惶惶不可终日,要靠吃失眠药才能睡得着觉。这位总监学历背景和工作经验出众,对自己高期待、要求和被裁员的担忧可以理解,不过关键是他已经财务自由了,名下的将近二十套一线城市房产价值过亿,为了年薪百万的工作愁到睡不着觉就让人纳闷:究竟是什么让他焦虑成这样?若说是财富,那他一辈子已经衣食无忧了,而且打工的收入对他完全是杯水车薪;若说是权力,那他选择打怪升级的组织本身也只是个商业机构,所有的一切终局都指向利润即资本,而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政治权力,更何况这个机构中的职位本身其实是虚妄的而且随时可能被剥夺掉。
我最近翻开《身份的焦虑》,才发现早在十几年前就有西方世界的高人洞悉了当代不少中国人的挑战:
“新的经济自由使数亿中国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然而,在繁荣的经济大潮中,一个已经困扰西方世界长达数世纪的问题也东渡到了中国:那就是身份的焦虑。身份的焦虑是我们对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担忧。不管我们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还是举步维艰、江河日下,都难以摆脱这种烦恼。为何身份的问题会令我们寝食难安呢?原因甚为简单,身份的高低决定了人情冷暖:当我们平步青云时,他人都笑颜逢迎;而一旦被扫地出门,就只落得人走茶凉了。其结果是,我们每个人都惟恐失去身份地位,如果察觉到别人并不怎么喜爱或尊敬我们,就很难对自己保持信心。我们的“自我”或“自我形象”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需要不断充入他人的爱戴才能保持形状,而他人对我们的忽略则会轻而易举地把它扎破。因此,惟有外界对我们表示尊敬的种种迹象才能帮助我们获得对自己的良好感觉。”
这本书的作者是英国当代随笔作家阿兰德波顿。本书的自序中,他说了身份的焦虑产生的原因:
“身份的焦虑是何时产生的呢?生活的基本需求总应该首先得到满足吧。在饿殍遍地的饥馑年月里,很少有人会因为身份而焦虑。历史证明,社会保障了生活的基本需求之际,就是身份的焦虑滋生之时。”
说到底还是马斯洛需求模型最底层的需求被满足了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了。这种烦恼在现代之前本不属于忙于吃饭生计的普通人,不知道该说是现代人的幸运还是不幸。国内高校扩招提升了全民的教育水平,但是也有它的副作用,因为扩招速度和教育水平提升太快,让人们还没来得及对于高等教育走下神坛、不再具有改变命运的稀缺性这事儿及时领悟,对于自己所在的阶层和命运有了太高的认知和期待:
“然而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发现,在绝大多数时代里,人们的主导思想与之完全相反:对生活抱以很低的期待不仅正常,而且明智。仅有极少数的人立志追求财富与成就。就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知道自己活在世上就是为人奴役、逆来顺受。即使是今天,我们攀上社会顶层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们很难获得能与比尔盖茨一较高下的成功,就如同一个17世纪的人想获得路易十四那样的权力是痴人说梦一样。然而不幸的是,现在的人们觉得这一切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这种想法来自每个人阅读的杂志。事实上,如果谁没有为了实现这一切而全力以赴,那才是世间最荒唐无稽的事情。”
解决方案就是清楚认识世界和社会运转的规律,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这个事实,寻找属于自己的、更切合实际的道路:
“……承认焦虑的价值,并不妨碍我们同时对此进行质疑。我们渴望得到地位和财富,但其实一旦如愿以偿,我们的生活反而会变得更加糟糕。我们的很多欲望总是与自己真正的需求毫无关系。过多地关注他人(那些在我们的葬礼上不会露面的人)对我们的看法,使我们把自己短暂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破坏殆尽。假如我们不能停止忧虑,我们将会用生命中大量的光阴为错误的东西而担心,这才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地位和财富不可能成为其实也不是大部分人的解药,正如诺贝尔文学奖这一项世界级的荣誉,并没有给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带来快乐,只让他想避开这些喧闹,回到平淡的生活。他说:“荣誉和地位是一个障碍,我希望在所有荣誉中摆脱出来获得自由。”
阿兰德波顿在书中提出了几条可能的破解焦虑的道路:哲学、艺术、政治、宗教和波西米亚生活方式。我个人觉得可以作为参考,但是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追求什么样的人生使命、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萨特所言:“自己创造自己的本质,并不断地向着未来的道路造就自我”,我把它理解成:在可能的范围内,创造你自己的身份和人生道路。
生而为人,就好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