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的筵席
不散的筵席
走出门才发现外面的地面被打湿了，不是泼的水，是夜里下的雨，都能感觉到蒸腾的热气在双腿间环绕，有些日子没下雨了，这雨来得有些突然，让人毫无防备。
他看起来并不担心，这城市的特殊气候他早就领教过，脸色说变就变，所以他每天都放把伞在背包里，但冒雨出门的感觉还是很糟糕，特别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
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急匆匆地赶班车。
公司是弹性工作制，他本可更随性些，但班车是定点的，如此拥挤的城市里，不需要挤地铁公交，还有座位坐，甚至能趁机补个觉，是何等美事，这成了浩每天早起的唯一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他睁开睡眼，又堵车，真是逢雨必堵。
公司楼下排队的人比往常多不少，这就是迟到的代价，杰又该等着急了，浩不希望让别人等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走进办公室，浩一眼就看到了杰，脸上的微笑也早已准备好，就像清晨的阳光。
“早啊！”
“又堵了？”
“是的，没办法，听说还发生了车祸。”
“是吗？那就糟糕了，不过这些人也真是，才下这么点雨，技术不行啊。”
“好了，你就别自夸了，走吧。”
杰是浩邻桌的同事，也是浩刚来公司时的导师，一年前买了辆车，每天开车上下班，因为没有当地车牌，只能很早来公司以避开限行时间。
他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等着浩，要么上网，要么用平板电脑看电子书，要么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浩放下背包，取下工牌，打开电脑，两人并肩走向食堂。几个月来，这成了他们的固定动作。
以前浩并不会来这么早，只因部门突然出了新规，九点前必须到，迟到要罚款，浩才不得不坐最早的一班车上班。
起初大家都会自觉守时，但时间久了，规定就被选择性忽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偷懒，只剩浩和杰依然风雨无阻地遵守，两人自然成了早餐搭档。
从食堂的窗户向外看去，就能看到一座大学的校园，和公司只有一条路相隔，视角极好，绿植、操场、楼宇，尽收眼底，加之从高往低看，更显壮美，所以，靠窗的座位通常被人们称为“雅座”。
校园的另一边，有一栋颇具特色的大楼，南北对立，中部两处连廊相接，看似将两楼环抱。
那是他们公司的新总部，一栋传说中的高科技大楼，落成不到一年，浩从刚来公司就一直期盼着，盼了足足三年，再过不到半个月，他们就要搬过去了，这本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他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在离浩座位不远的地方，是另一个部门的员工，其中一个叫凯，三年前，浩刚来的时候，因为楼层座位紧张，安排混乱，他就坐在了凯的旁边。
作为新人，总有很多困惑和问题，凯就成了那个除导师之外让浩最依赖的人，有什么问题都会向凯请教，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关系不错的哥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找房，等等，外出旅游都住同一个房间。
这次搬迁的人中也有凯，比浩还早几天，只是，他们不再是同一楼层。
不用外人说，浩心里知道，这一年多来，他们早已没了以前的亲密，随着凯所在部门的人越来越多，职能和座位有了新的划分，开会、出游等都独立进行，这意味着，他们各种或主动或被动的交集都少了很多，归属感也好，亲密感也好，都随之逐渐消散。
实话说，两人关系已至此般，分不分开似乎没有区别，但浩的内心仍有些伤感，这次是真的要分开了，很久都不见的那种。
“耗子，走啊。”明一边向浩走过来，一边说道。
“好嘞，等我一下，还有几个字了。”浩挥舞着钢笔仓促地答道。
其实浩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很多人都爱这么叫，从小学叫到大学，他知道是在叫“浩子”，可怎么听都像“耗子”，他拿那些人没办法，拒绝又显得小气，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似乎每个人都乐意这么干，他自己也不例外。
浩的座位在教室门口，他和明相约每晚去操场跑步，每天明都准时路过，摆摆手，帅气地甩个头，两人就风一般地下楼去。
两人怎么认识的，浩自己也说不清，可能因为，明总能在课堂上流利地回答出老师提的问题，甚至偶尔指出老师犯的错误，浩觉得明很聪明，就不知不觉朝他靠近，近朱者赤嘛。
明的学业比浩好些，但浩的运动能力比明好些，可以概括为，一个头脑发达，一个四肢发达。
在教室都是明出风头，到了操场自然是浩的地盘，跑步比明跑得快，单杠比明做得多，还常常拿一些知名运动员做例子来类比，当然，每次浩的类比对象都能压明一头，明也不介意，这种哥们间的相互较劲和嘲讽总是没有恶意，反而增加更多乐趣，促进彼此进步。
朋友间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于，本来只是凑巧喜欢上做某一件事，却慢慢习惯了一起做很多事，且会不自觉地被对方影响而改变自己。
拿浩来说，和明成为好友之后，他不再去自己以前常去的餐馆，而是跟明一起，点的菜也类似，甚至连吃饭的速度也变得跟明一样超级快，虽然那样让他很不适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和节奏，但他愿意做出改变，仿佛去做什么已不重要，两个人一起才重要。
选择伴侣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朋友和情人都不例外。
浩和明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中结束，高考之后就几乎没再联系过，浩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好朋友，怎么那么容易就断了呢？是因为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和伙伴的缘故？
都说爱情会过期，友情也会？
“今天的包子味道不错啊。”即使是好友，相对坐着半天不说话也是会尴尬的，杰只好没话找话。
“啊？你说什么？”突然从回忆中惊醒，浩一个字都没听到。
“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谢谢你。”
“什么？”杰一脸茫然。
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作为内心戏丰富的人，他常常给人意外。
浩要感谢的是杰的陪伴，如果没有杰，没有一个人每天早上在公司等他，他或许不会来这么早，回到以前的生活节奏，遭遇上班高峰，吃早餐排长队，慌慌张张开始一天的工作，也没有了早餐过程中那短暂却宝贵的交流。
这些听起来很细微，也很简单，却是朋友间最珍贵的部分，他不想让这种生活停下来，也珍惜和杰的友谊，就像，对过往已失去和即将失去的友谊的另一种补偿。
人们都喜欢用一种永恒的口吻对朋友说“以后我们每天都…好不好？”“好啊，你能做到我就能。”
人需要陪伴和承诺。但这种永恒，与其说是约定，不如说是奢侈的愿望。
相伴很美好，而分别的日子总比相伴更长，这让浩倍加珍惜现在，也是他不会偷懒坚持早起的原因。
“哈哈，没事，走吧，要迟到了！”浩不知道怎么跟杰解释，只好塘塞过去，这理由也是真烂。
“哎，今天又没比赛看，好无聊。”
“喂！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玩儿的？”
两人相视一笑，风一般地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