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鸾|第一章夜色迷梦
建启三十四年十二月三日夜，京都城郊。
漆黑而广袤的郊野密林中，突然横空出现了一匹快马，打破了暗夜的宁静。
踏踏的马蹄声才刚刚远去不久，密林中又起了喧闹之声。紧接着，天色一亮，无数的火把将这片幽静之处照成了白昼。
一个粗犷的嘶吼声，蓦然传来。
“搜! 即便是毁了这片树林，也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声音听了片刻，之后再度发出：“那个孩子也不可放过！”
“是！”
震耳欲聋的应答声传出，随后士兵们四处散开，马蹄声夺夺踏过，又夺夺远去。
那发号施令的将军见麾下士兵都在忙着找人，自己也执了马鞭，朝更远离京城的地方奔去。
这是一场暗夜之中的追杀，亡命之人便是之前单枪匹马踏过密林之人。只是这追杀比较与众不同，因为那被追杀的人，其实不过是个刚刚坐完月子的女子罢了。
此刻的她正骑着一匹千里良驹，秀眉微蹙，“帝都的骁骑兵何时这么有效率了? 这回，我怕是走不脱了。”徐氏轻声说了这么一句，骑着马的速度却半点没有减缓。
徐氏说完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襁褓，原先硬朗的神色渐渐变得温柔了些。
这是她的女儿，如今才两个月大。像她这样贵族家庭出生的孩童，在两个月大的时候，本应该在摇篮里进入甜美的梦乡，等着百日宴上所有达官贵人的一齐赞美。
然而她的女儿却这般命苦，这样小的年纪，便要陪着她这个娘亲一同亡命。
但她的女儿，又着实乖巧。
这一路上，徐氏行进的速度都奇快无比，为了方便逃命，她更是挑选了一条崎岖的山路。
逃亡途中颠簸不停，可这孩子却一直闭着眼，连哭声都没有发出。若不是因为她的乖巧，她们两人怕是早就在京中被人发现了行踪，被乱军射杀了罢。
徐氏轻微地叹了口气，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道：“相信娘，娘一定让你逃过这一劫。”
她话音刚落，便将额前一缕秀发紧紧咬住，唇边突然渗出了点点血珠。
徐氏却仿佛不觉得疼似的，挥着马鞭猛然一喝：“驾！”
马儿顿时吃痛，向前狂奔。
徐氏紧握着缰绳，双眼灼灼地注视着前方，眸中仿佛有万千光华一闪而过，便好像这暗夜中盘旋觅食的鹰，锋芒毕露。
还有十里！
十里过后，便是明城地界，在那里候着接应她的人，待得那时，她的孩儿便可以平安了！
至于她自己……
思及此处，徐氏的面容才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寂寥。
丈夫已死，她活着又有什么劲儿?
不如用自己的命来换得女儿的命，换得了性命，便等得到女儿为自己报仇的那一日！
不过多时，明城高耸的城墙便出现在了眼前。
徐氏抬头看着这巍峨城墙中的点点亮光，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放缓了速度，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
门里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响声，紧接着，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出来：“格老子的，怎么每晚宵禁都有人来搅老子的好梦……”
然后门被打开，守门的士兵满脸不耐烦地冲着女子道：“宵禁了宵禁了，不准进城……咦主子你怎么来了？”
那士兵见了徐氏，语调突然一改，态度一瞬间变得恭敬无比。
徐氏扬眉，对着他道：“急事，不与你哕嗦了。杨程在否？我让他今夜在这里候我来着。”
“在在在，我去帮您叫来。”
过了一会儿，守门的士兵带着一个面容清秀，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走向徐氏，道：“主子，杨将军来了。”
那被叫做杨将军的男子见了徐氏，眉头一蹙，刚要行礼，便被徐氏扶了起来：“没时间顾及这些虚礼了。”
她将怀中婴儿放到了杨程手中，低声吩咐：“抱着她赶紧跑，现在立刻马上！”
杨程早就知道事情紧急，此刻听到徐氏三个叠词的语气一个比一个强烈更是不敢再说什么。
可他犹豫再三之后，终是有些不忍心亲见这对母女的分别，伸出了手，把怀中婴儿递给徐氏：“主子，追兵还未至，您要不…抱一会儿？”
徐氏刚生了孩子，恰是母女最分不开的时候。杨程清楚徐氏的脾性，知道从今往后这小女娃定然是。再也见不到娘亲，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若是让徐氏在生前多和女儿相处一会儿，哪怕仅仅是一会儿，也一定是一件极好的事情罢。
却不料，徐氏看了看他手中那粉嫩嫩的一团，犹豫地将手伸了出去。可还不及她触碰到那襁褓，便又缩了回去，转过了身。
杨程不解，刚想发声，却听见徐氏的声音传出，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凝重。
“哪有时间纠结这些婆婆妈妈的感情？杨程，你赶紧进城去，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她，知不知道？”
谁道她不心疼自己的女儿？那张虽然皱巴巴，但十分粉嫩的脸庞，眉眼间俱是像极了自己。如此惹人疼爱，如此讨人喜欢的女儿啊……
可值此危急关头她还能如何？舍得下一时，方能留得住一世。
杨程听了这话，手不由得攥紧了些。他仰起头来，眸中是从末有过的镇定。
他轻声道：“好，杨程发誓，绝不让小主子身陷囹圄。还望主子……珍重。”
此去，便是永别。
他说罢定定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入城，连串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徐氏听了身后不带犹豫的脚步声，微微勾起了嘴角：“幸而我没有看错人。”
经此一番，之前那守门的小兵更是云里雾里，忍不住上前询问：“主子，这到底……”
他话音未落，却感觉徐氏身形一僵。
他凝神一听，只觉得远处传来了极轻极轻的马蹄声。
徐氏深呼吸一口气，拉着那小兵往后退至城门口，然后道：“你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问。”
小兵是个机灵人，徐氏这么一说，他更是不敢多话，慌忙跑进了自己当值的屋子，却一刻也不肯放松，双眼紧紧盯着京城的方向。
果然不过多时，远方逐渐出现了一丝亮光，紧接着便看见一片火海，此起彼伏，照彻苍穹。
而那夺夺的马蹄声，更似骇人的催命鬼，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为首的男子远远一望明城，只见城墙之下有一个人影斜靠，头微微低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他哈哈一笑，似是被眼前之景逗乐了：“你们瞧那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傻。她若是要逃，何必要往明城方向逃，难道不知这明城，是咱们荣王的地界吗？她一个废太子太傅的妻子，居然也敢往荣王的管辖之处跑？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