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嘻嘻，小和尚，要和我玩个游戏吗？”女子冰冷的掌抚在他的头顶，若有似无的香味飘过，似乎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无尘连忙专注的敲着手中的木鱼，口中念起了超度亡灵的经文。
女子退开几步，幽怨的开口：“小和尚，快别念了，你再念下去我可就真的得归西了。”
无尘敲打着木鱼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你为何不愿去往那极乐世界？”
女子见他不再念咒，又小心翼翼的向他凑了过去：“你们口中的极乐世界谁知道是什么模样？万一全是你这种只知道念经撞钟的和尚，我去了还不得无聊死？”
“可你已经死了。”无尘开口道。
女子一噎，瞪着他，气呼呼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见他似乎心不在焉，身旁的师兄连忙悄声提醒他专注做早课，四周的师兄师弟们没有人发现他奇怪的举动。
只有他能看见她。
无尘看着她离开大殿的背影，回头看向佛祖金身，虔诚的叩拜。
“阿弥陀佛。”
师父从他身边走过，目光中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大概是寂寞久了，难得见有人与她说话的缘故，那女子每隔三两天便会来寻他，以逗趣他为乐。
他便在由着她胡闹了许多年，他一点点的长大，她的模样却一如当初。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同的，在他逐渐长大的年岁里，她出来的时辰也渐渐缩短了。
无尘摊开手中的画卷，画中女子巧笑嫣然，眸子宛若一汪潭水，盛着化不开的柔情。
但他从未曾有勇气直视过那双眸子里的美。
这是无尘自己的画作，孩童时悄悄翻开过香客落下的画本子，按着脑中身形画出来的，却未料到有朝一日竟成了精。
手指屈起，轻轻敲了敲画轴，画卷里便散出一阵灰蒙蒙的雾气。雾气渐渐融合成一个人形，露出女子俏丽的面庞来，带着些许疲惫。
“你已在画卷中呆了半月有余了。 ”无尘看着她那毫无神采的脸色，眉头微皱，开口道。
“之前你老是觉着我烦人，这才一段时间未见你，你倒是想我了？”女子掩唇调笑道，一只手掌也握成拳头随意的放在背后，一时间。连带着空气中都多了一股水墨味儿。
这般作态，无尘的眉皱的更紧了，抬手握住它的手腕将她放在身后紧握的拳头掰开，他第一次主动伸出自己的手掌去触碰她。
他看到了一滩黑乎乎的墨渍静静的躺在女子白皙的掌心。
无尘问道：“你怎么了？”
女子答道：“近几日受了潮，晕了一些墨，不碍事儿。”
这阵子入冬，看起来的确比往年的要潮湿一些，连带着仓库的草药都有些发霉了。
将信将疑的放下她的手掌，无尘这才迟钝的发现刚才他握住了姑娘的手，一时间耳尖通红，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待无尘远去，女子便画作了烟雾从新入了画，安安静静的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此以后，每当天气稍好的日子，无尘总会把画拿出来晒一晒，并状似无意的在旁边搁一些纸墨。
这些小动作并未瞒过师父的眼，他静静的看着那些自己舞动的纸页，良久未曾说话。
无尘内心忐忑，不知该怎么解释，便听师父叹息一声，不知是对谁说：“这一劫，难捱啊。”
师父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就像当年在大殿上看到的一样。
被握在手中的纸页，顿了顿，便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舞了起来。
无尘看见她越来越虚弱却毫无办法，他也想过去寻师父解答疑惑，可更害怕见到师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于是他陪她的时间比以往更多一点了。
“相处了这么久，我还未曾知道你的名字。”无尘突然开口道。
“啊，我没名字的。”她懒洋洋的晒太阳，像只没骨头的猫，漫不经心回答道。
无尘沉默不语，她也在日光下打盹。
“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啊小和尚？”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梦中呓语。
“好啊。”无尘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从这些画卷里找到我。”她吊儿郎当的拖腮看他。
无尘看着堆了大半个房间的画，这些都是当初无尘误以为画妖会吃墨水或宣纸，专门为她寻来的食物。
画上都是同一人，只是姿态不尽相同，作何模样都有，或坐，或站，或卧。都是她的模样。
远处又传来寺院里特有的诵经声，她复又开口：“你叫我梵音吧。”
无尘不解：“为何？”
她笑：“因为我想让你念经的时候能想起我啊。”
无尘应道：“…好。”
佛音袅袅，她闭上双眼准备睡觉，她要做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也有她，然后他们一起回家了。
似有若感，无尘抬头便看到了正顺着藤椅滴进地里的墨染黑了大片土地，他握着画的手一顿，强忍着心中空掉一大片的不适感摊开画卷。
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容，像极了幼时爱慕的官家姑娘。
只是那姑娘的性子绝没有她这般跳脱，而这画中的深情绝不是那官家姑娘的。
那深情，是他的。
唇角丝丝猩红溢出，他搽去那一丝红，却哇的吐出一大口红，溅在手中的画卷上，怕玷污了画，他便手忙脚乱的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脏。
他便将画卷起来，抱在怀里，宛如世间珍宝。
第二日有弟子前来叫他，开门时却见他端正坐在菩提树下，眉眼柔和，怀中紧紧抱住那副染血的空白画。
弟子叫他，怎么也叫不醒，小心翼翼的探向他的鼻息，早已没了生气，身体也冰冷僵硬多时。
弟子急忙跑出去通知其他人，不小心一脚踹开了院子里的木桶，一脚踏进了藤椅前的泥浆里弄脏了衣袍。
从前，他总是想超度她，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小心翼翼的问他，能不能向佛祖求求情不要那么快度化她。
她说，她害怕一个人。
他也怕回不了家。
所以自脑海中幻出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