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阑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即便他的身上肮脏不堪,似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可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原来高贵不可攀登的模样
一如当年他高高在上对我不屑一提
我出身不高不低,司南侯之女,父亲一心为国,不争不抢以至于府上无财无权,但至少也是个侯爷,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郡主
我虽为女子,但父亲依旧像教导哥哥一样教导我,在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的同时,骑射武功也不曾落下
父亲常常通过我的样貌思念着我的母亲,据说母亲当年是京都的大美人,飒爽的女将军,我的长相也随了她七成,只是不及她英气,我更柔和清丽一些
我不喜学武,但为了父亲高兴,我努力装作我很喜欢的样子。父亲高兴了,我才对母亲生自己难产而死的事消除一丝愧疚
我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是谁,我的身份虽配不上皇家子弟,却也能在京都找一望族当主母。或是放眼江湖,平淡逍遥地过完一生
只是圣上赐婚,把我赐给了当时与太子平分秋色的六皇子时靖秋
这般赐婚,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不想让六皇子与太子夺嫡,我嫁过去自然也少不了看人颜色,明是皇子正妃,实是个讨嫌的女子
头一次,我看父亲动了气
他说:“君儿,这婚,咱不要。咱去小村小山继续过咱们的逍遥日子”
“父亲,君儿嫁”
我嫁,为了父亲,为了哥哥
父亲红了双眼
“我最不愿你与你母亲像的,就是这心性”
我嫁了
婚礼极为热闹
尤其是看热闹的
夜至三更,宾客早已散去,王府早已安静许久
我扯下了头纱,对兰儿笑道:“天儿不早了,该睡了,明儿个还得早起”
兰儿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帮我卸了妆饰离开
正当我打算熄了灯睡觉
他来了
“妾身给王爷请安”
是了,贤王,他已没有夺嫡可能,除非造反
他许久不语,跪的我膝盖生硬
我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眼底无尽的不屑
“夜已过半,明早还要进宫谢恩,王爷早些歇息”
我自顾起身,关了房门,取出一床被褥瘫在软踏上
看他依旧不动
我只能道:“妾身知王爷心意难平,但始终是圣上赐婚,不能薄了皇家脸面,过了今晚你来与不来都与妾身无关”
“你既知本王不喜,又何故嫁过来”
“王爷既不想娶妾身,又何故娶妾身呢”
他不在言语,熄了灯躺去了床上
我起时他仍在睡,遂让兰儿动作小些
那只他还是醒了
“时间还早,王爷不妨再睡会儿”
他只瞥了我一样,又假寐过去
待我梳妆完毕,他也穿戴妥当
我拿钗子刺破了指间,滴了几滴血在帕子上,又可以将床铺弄得凌乱了些,将帕子压在下面
“王爷可是要在妾身这用早膳?”
“你倒是仔细”
“妾身不敢怠慢”
我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他还真留下来用膳
真是脸皮厚的很
“有些话妾身当同王爷讲清楚”
他皱眉:“你说便是”
“你我二人皆有苦衷,我不干扰你府中事宜,你也不过问我的生活,在外我们是恩爱夫妻,对内你只需保我清净。等风头过去,休书一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何”
“你既想再嫁,刚刚又为何坏了自己名声”
“若为此而嫌弃我,我又何必嫁给那人”
他稍一思索:“也罢,届时我必不亏待于你”
“该进宫了”
我虽是郡主,却从未踏入宫中一步,更未见过宫里的主子
但他们好像见过我一样
皇帝眼里的复杂,太后眼里的愧疚,皇后眼里的震惊
这些情绪,也只能是因为我的母亲了
我的心头也隐隐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面不改色地敬完茶请完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话话家常
“贤王妃怎么不说话”
皇后似是不经意地将话题带到我身上
“儿臣只是在感受这片温馨。原以为会有些许束缚,不曾想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虽风华绝代却也平易近人”
太后打趣道:“你这小嘴甜的哀家甚是喜欢,贤王若是欺负了你,你尽管来告诉哀家”
我装作娇羞的样子看了时靖秋一眼
“殿下自是极好的”
一群人了然地大笑起来
“朕记得下个月就是司南侯的寿辰,通州山高路远,来回也麻烦,贤王与贤王妃便留到寿宴过了再走罢”
“儿臣谢父王恩赐”
一顿饭后,我与贤王打道回府
皇子封王爷后理应离京去自己的封地
这太子也是个狠的,使了手段给时靖秋分去了紧挨着边关的荒凉小城
所幸通州临边就是母亲留给我的财产
我是该跟去的,但在我的想法没有证实之前,我决不能离开
而皇上,恰巧给了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回了府后的我与他像极了陌路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但需要我们一起出现的地方,那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想查出我要的东西并不难。母亲的人脉与威望直至现在也依旧存在,受过恩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想在宫中不露痕迹,却是极难的
我只能努力地去讨好太后,还要小心着分寸
好在每回进宫都能探查出一二
兜兜转转倒是寻到了一个母族的老人
“小姐怀您时胎位极正,根本不可能难产”
“还劳烦婆婆替我寻一下当年的产婆”
秦昭雪
秦家是曾经京都的第一望族,世代从军,母亲更是第一女将
皇家的人要杀母亲,那便只有功高盖主这一种可能
是了
父亲也是个将军,母亲起初就是他的部下
两个手握国家命脉的将军结亲,龙椅还怎么坐得稳呢
要说起来,太后也算是母亲的姨母
没隔几日,那位产婆就在边塞小城被找到了
我不方便动身,便让了哥哥去寻
书信过来时,果然如我所想
既然如此,这仇
不能不报
而后的日子,我只醉心于布局,也没管府内外的事情,更不知时靖秋的行踪
直至他带着伤来了我房中
虽是一袭夜行衣,也遮了口鼻,可那双眼睛真是在熟悉不过了
“还有多少时间?”
他了然:“我已派左右去清理了血迹”
我的房中没有配备药物,只能用衣架上纱裙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让兰儿速度将他的里衣拿了过来
又在他唇上添了许色彩
官兵来的速度很快,只是先绕过了我的院子
在搜索无果后,只能带着人过来了
“你们做什么”兰儿怒斥
领头的只高声道:“太子府邸失窃,我等也是奉命追查,望王妃见谅!”
“见谅?无凭无据就要搜本宫的寝殿,真是好一个见谅,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若无刺客,微臣自当领罚”
“罚?本宫的清白是你自罚就能回来的吗”
“你若非要搜也无事,盗贼那么大一个活人,可藏之地甚少,本宫许你一人进来。倘若没有,你自废双目如何”
领头的犹豫了一下“打扰王妃了”
在搜索一圈无果后,领头的又将视线放在了床上
“怎么,本宫这床还容得下第三人?若不是王爷今日醉酒,你这脑袋都保不住”
“还是说你想好好看看这是不是王爷?”
“微臣的眼睛已是废了,也不在乎这条命了”
“好,那你就将命留下吧”
后来的事情不了了之,那领头的也没将命留下
时靖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死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了余温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太子还是参与进来的各方势力都一清二楚
有了时靖秋做挡箭牌,我的举动反而不如之前那般处处被盯着,自由了许多
自由了也就好办了
哥哥从军以来,战果累累,更是被封了副将
他能得到这么快的提升也不过是在身份上动了点手脚
司南侯嫡子赵君胤与一届草民尹召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赵君胤要功名要身份或者碌碌无为平庸一生都没有关系,但是想要权势那就是痴人说梦
尹召,家世清白,有勇有谋,无权无势,没有结党,忠于国家,这样的人才是天子敢用的人
我也不可能傻到亲自给他寄信
寄出的名字是赵君胤,寄的地方自然是我有人的地方,换了写着尹召的书皮再寄
内容倒是简单,无非几句思念
表达的意思,也只有我们自己懂了
至于父亲那边,我与哥哥都打算瞒着
哥哥若想要自己的兵权,只能想办法成为将军
我想要动些手脚,也得离了这盛京
我的封地从来不只是一块地那么简单
原来父亲的生辰只有一些亲戚好友来访,如今我成了闲王妃,自然有人是要来踩踩关系的
我在离京前给父亲磕了三个头
一是养育之恩,二是愧疚之情,三是不孝之义
翌日一早,我与贤王便打点好了一切出城
我不敢掀开较帘再看父亲一眼,倒不是说不想见,而是怕被看出异样
令我意外的是,时靖秋盖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总有一天,我能带你风光地回来”
手背上的温度让我有了些许的恍惚
也许,这就是欢喜的来源吧
去了通州,时靖秋开始私下里招兵买马。与他相比,我的动作自然引不起盛京里人的注意
我的封地,是母亲这辈子的心血
里面的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秦家军。男儿一个比一个俊郎,女儿一个比一个飒爽
而我要做的,便是等待
哥哥封将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快的多
那么好戏就开场了
哥哥的封地虽然也是个穷乡僻壤,但胜在离京都太近了。更何况,赵君胤这个名字在盛京与空气无异,翻不起波澜
以至于哥哥的部下军队和秦家军入驻时没有掀起一点浪花。这一切都太过于顺利,顺利到我有时也不相信这是谋反
还未到起兵之日,时靖秋来了我的房里
圣上病重,召所有皇子回京侍疾
“你在这通州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
他不曾多说,只想着不要把我牵连进来
但是啊,你回不来了
在时靖秋启程回京的第二天,我也偷偷地踏上了回京之路
我没有见任何人,只是将自己关在驿站里猜想着最后的结果
正如时靖秋谋反成功,杀了太子一党
正如尹召平叛成功,将时靖秋下狱
正如尹召自爆身份,拥我父亲继位
胜负只在一夕之间
时靖秋由始至终都不过是为我赵家做了嫁衣
他成了阶下囚
是我身着盔甲亲自擒住的他
我摇身成了公主
纵使他时靖秋是我的夫君,却再也出不去这牢狱半步,再也见不到明媚的阳光
尾声
“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和他说上一句抱歉”
赵君阑渐行渐远,丝毫没有感受到后背那道炽热的目光
在她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时靖秋眸中的眷恋与深情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嘴角的鲜红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面庞滑落,随着泪水湮灭的还有他的生命
她出了牢狱,外面的晴空不知何时起沾染了一层灰,压抑的人心神不宁
她隐隐听到牢狱里有人在喊他没了,但她不敢去确认,却又在心底高兴
像他那样优秀又尊贵的人,哪受得了这耻辱
如此也算是解脱了
她刚回到书房,就看到书桌上一封信纸
信纸上的休书二字写的极为工整,却又如巨石一般沉甸甸地堵住她的心口
她含着泪笑了,用烛光燃了这纸书信
火星顺着纸张跳到了案几上,帷幔上,浓烟充斥了整个书房
她趴在书桌上,任周围火势蔓延
“我来了”
一滴泪顺着鼻梁落在了桌面上
对赵君阑而言
欢喜始于他的一句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风光地回来”
陷于他的那句
“你在这通州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
忠于那封早已写好的休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哪有那么容易
对时靖秋而言
从来没有所谓的欢喜
只有赵君阑维持在表面的得体
若非要说他最悸动的一刻
是赵君阑为他处理伤口时的温柔
最后
时靖秋远离赵君阑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只要赵君阑不牵扯进他的谋反,即便他有去无回,一封休书也能保她无恙
赵君阑远离时靖秋是怕被发现计划,即便她心生欢喜,却还是复仇更为重要。而且这个复仇是建立在时靖秋谋反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