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工作汇报

尊敬的主编大人：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跟您汇报近期的工作。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如果当面跟您说，您肯定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将桌子拍得啪啪响，并且将我这个积极向上乐观大方美丽知性温柔善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新媒体人，同那些毫无责任心的实习生等同视之。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优秀的媒体人只有一种优秀，不优秀的媒体人却各有各的不优秀。鄙人深以为然，优秀的媒体人是像您一样的白，不优秀的媒体人是像那些实习生一样五彩斑斓的黑。我不敢自诩跟您一样是优秀的媒体人，但我绝对不是那些五彩斑斓的黑。请您务必相信我。

即使我跟他们朝夕相处，看起来情同手足，就像长在同一颗脑袋上的头发一样亲密，那也有所不同。我肯定是周明老师后脑勺上的那一缕白发，与他们截然相反。

事情是这样的，2048年6月26日下午3点，您将采访郑想教授的任务交给了我。鄙人不才，没有什么真本事，就是长得好看外加责任心强，接到任务之后，我第一时间跟郑教授的助理取得了联系。郑教授虽然事务繁忙，但是一听说是本台的记者，再有您的威名加持，她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了我的采访，并且为我们提供了翔实的参考资料。

换句话说，我已经做好了7月底人物专访的全部准备，但是郑教授拒绝在7月底接受正式采访。我问她是否为日程安排有冲突，并说可以将时间调整到8月初。郑教授再次拒绝，她想把时间定在9月初。她说，这跟日程安排没有关系，只是因为9月10日是教师节，她很想念自己的老师。

尊敬的主编大人，您一定不要生气啊！看到这里请您务必把手放下，不要拍桌子，不要拍桌子，不要拍桌子，也不要把我的汇报材料撕得粉碎丢进垃圾桶里。真不是我工作拖延，也不是我工作不力，我知道您的计划是在7月底对郑想教授进行专访，最晚8月初，因为我台刚刚拿到“杜鹃花发质改良基因药”的赞助费，此基因药正是郑教授的团队研制开发的。我懂，我全都懂，您的决策无比英明，您的部署高瞻远瞩，但是郑教授只接受9月份的专访，因为那位名叫周明的乡村教师对她无比重要，请您务必相信我说的话。

为了证明这些天我没有摆烂，跟那些五彩斑斓的黑不是一路货色，我只能将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呈现给您，希望您至少不要怀疑我的责任心。当然，为了节省您宝贵的时间，我只呈现了全部材料中的十分之一，我所做的工作远比您想象中的多得多。

PS：我真的觉得在教师节采访郑想教授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当年正是周明老师将自己的双臂化作天使的翅膀才救下了当代物理科学的基石。周老师yyds！给周老师打call！

附件：三份未经整理的资料

您的小跟班

2048年7月15日

2.基本情况

郑想，原名郑响，女，51岁，著名物理学家。2028年10月3日，因对时空穿梭理论的研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同年，郑想组建时空穿梭实验室，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科学实验，将自己的理论付诸实际。

在二十年的时间里，郑想团队先后完成了132次时空穿梭，成败参半。最终于2048年5月12日完成第132次时空穿梭之后，郑想教授亲自宣布实验失败，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苦心孤诣。

因时空穿梭实验尚属人类首例，可能造成的影响无法预估，国际社会对郑想团队的实验高度关注，并对每次穿梭实验都进行了现场监督。为了得到更多支持，郑想团队从一开始就将穿梭实验固定到了2008年5月12日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穿梭地点固定到了中国四川省。郑想称，科学无国界，她的实验不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等领域，只关注人类本身的命运，只关注生命本身的意义。

2048年5月12日，郑想宣布解散时空穿梭实验室，投身到人类基因改良的研究中。6月7日，郑想团队研发出可以改善人类毛发的基因药，让人类不再被头发变白而困扰。值得注意的是，郑想教授本人并未使用自己研发的药物。二十年高强度的科学实验已经让她满头白发，直到截稿日期，郑想教授依然是满头白发。

虽然郑想教授的时空穿梭实验并未取得成功，但是她依然是当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她真的好厉害！

周明，男，1983年5月20日出生，父亲为某国企的普通员工，母亲为个体工商户。周明小时候体弱多病，头发枯黄，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经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被小朋友们嘲笑“小黄毛”。他平时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2006年7月，周明大学毕业后到四川省普镇支教，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他教过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美术等学科。普镇生活艰苦，周明除了担任班主任之外，还担任多门课的任课老师。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发生特大地震，周明为保护学生安全撤离被房梁砸中，不幸牺牲。牺牲时距离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仅有七天。

关于周明老师的个人信息前后有不一致的地方，上面的这些信息出自时空穿梭实验里的原始档案，也就是2028年时空穿梭实验之前周明的信息。作为时空穿梭实验的锚点人物，我相信实验室提供的信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但是，我同样相信四十年前的媒体人，我相信我的前辈提供的周明老师的信息也是千真万确的，不容置疑。我查阅了四十年前关于周明老师的报导，不一致的信息主要集中的周明老师的出生日期、性格特点和头发颜色上。

在新闻报导中，周明老师出生于1983年5月12日，而不是1983年5月20日；周明老师性格开朗，乐观向上，而不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周明老师头发黝黑，在后脑勺上有一缕白发，而不是头发枯黄。

我带着这些问题采访了郑想教授，在采访中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时空穿梭实验并没有失败，但是也不能说实验成功了，只是最终没有达到预期的实验效果。

PS：在周明老师救下的学生中，有一个小女孩叫郑响。郑想教授原名郑响，祖籍四川。

3.访谈记录

访谈时间：2048年7月12日 上午9点——11点17分

访谈地点：郑教授办公室

访谈人：本记者大人（以下简称我）

被访谈人：郑想教授（以下简称郑）

我：郑教授，您能简单说一下时空穿梭的事情吗？

郑：失败了。在经历了二十年132次实验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失败了。

我：您觉得失败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们的科学不够发达吗？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郑：是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坚硬了。

我：坚硬？

郑：对，坚硬。我举个例子，地球的形成可以追溯到46亿年前，人类的起源可以追溯到200万年前，虽然时间久远且不够准确，但终究还是有个时间可以查。然而，未来却是遥遥无期的，只要宇宙不毁灭，人类不灭亡，时间就是一条射线，有起点没有终点。

我：我想我理解您说的意思。

郑：或许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还不够高，但是科学是一直向前的，未来的某一刻肯定会达到随意时空穿梭的科技水平，但是你在生活中遇到过奇怪的事情吗？

我：奇怪的事情指什么？

郑：例如，你面前的这个杯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办公桌上的手表突然停止了，你跟我交谈的时候，我突然消失不见了，或者在你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办公大楼在一瞬间变成了汪洋大海。

我：那太可怕了，幸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郑：试想一下，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经历的是现在，而对于未来的人类来说，我们经历的现在正是他们经历过的过去。未来的人类可以进行时空穿梭来改变我们正在经历的现在，但是你有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异样吗？记忆不连贯，或者发生违反物理规律的事情。

我：可能是我的生活太无趣了，未来的人类不屑千里迢迢穿梭时空回来拯救我吧。

郑：不是这样的，即使他们不来拯救你，你的生活也很难不受到他们时空穿梭的影响。我想你听说过蝴蝶效应。举个简单的例子，我穿越到十年前不小心碰掉了一片叶子，这片叶子过早地回归了大地，化作尘土。在遥远的瓷窑中正在烧制杯子，刚好缺少了那片叶子提供的某种元素，导致了烧制失败。如果那个杯子应该是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它就会在你面前破碎，或者直接消失不见。

我：所以，通过对我们当前生活的研究就可以得知时空穿梭是不可能的。

郑：时空穿梭是可能的，这正是我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原因，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证明了它的可能性。

我：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郑：没关系，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我们每天都在搞什么研究，因为我们研究的东西确实跟人类的现实生活有些远。

我：那么，正确的结论到底是什么呢？

郑：正确的结论是过去的一切太过坚硬，未来的人类也无能为力。历史不是一个任人改变的小丑，无论喜剧还是悲剧，历史自有它的伟大，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无论是现在的人类，还是未来的人类。

我：换句话说，即使我们成功穿梭时空回到过去，依然无法改变过去？这可太令人沮丧了。不过，这个结果早在二十年前您就已经推测出来了吧？

郑：当然，我们经过了反复论证。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可能性虽然很小，但是我们无法排出这种可能性。那就是人类在发展出成熟的时空穿梭技术之前就灭亡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有遇到从未来穿梭回到我们现在的人类。如果这种猜测成立的话，我的时空穿梭实验更应该立刻上线，拯救人类，避免灭亡。

我：我懂了。科学家们在极力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郑：是这样的。

我：过去真的无法改变吗？一点点都不行吗？我可不想把这句话写到新闻稿里去，那可太悲伤了。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科学家每天都在研究些什么，但是大家还是希望听到一些好消息，因为我们的世界已经够闹心的了，战争、饥荒、瘟疫、自然灾害、经济危机等等，层出不穷。我更愿意报导一些积极的东西，阳光的东西，能带给人们希望的东西，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在报导里写下这样的句子，时空穿梭的可能性已被郑想团队证实，只要我们自己不轻言放弃，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我们当下的困境，他们会乘着时光机从未来回来拯救我们，就像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们义无反顾地将孩子保护在身后一样。相信自己，相信孩子，相信我们共同的未来。

郑：嗯。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跟我的恩师周明先生很像。他也选择了相信，他用自己的生命赌了一个未来。我回到过去就是想告诉他赌对了。我本想证明给他看的，可惜我失败了，过去太过坚硬，我也无能为力。对不起。

（谈及恩师周明的时候，郑教授的声音有些呜咽。我不知道这种悲伤是出于对老师的想念，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无奈，亦或是二者兼有。郑教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才五十多岁，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顶级科学家的无奈与悲伤，她可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啊！

我想安慰她几句，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的悲伤贯穿了全人类的命运，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我读不懂她的悲伤，因为她的悲伤太过沉重。但是，我又觉得自己轻易读懂了她的悲伤，因为她的悲伤又是那么普通，那么真实，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悲伤毫无二致——她不过是在想念一个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罢了。

五分钟之后，郑教授重新坐在了我的面前。）

郑：我只是说过去太过坚硬了，可从来没说过过去无法改变。

我：您的意思是？

郑：我回到过去改变了一些事情，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让地震发生前教室里的电灯泡晃动了十五秒；最后一次时空穿梭我跟老师告了别，还为他过了二十五岁生日。

我：哇塞，那太酷了。

郑：为了给老师过生日，我们穿梭到1983年，让小周明提前出生了几天。可是，仅仅是这几天，就影响了老师的一生，他的后脑勺上因此长出一缕白发，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不过，我想这可能正是老师想要的人生。

我：太好了，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故事。顺便问一句，您那次改名字，将响亮的响，改成了想念的想，是因为想念自己的老师吗？

郑：（笑）想念的想也是胡思乱想的想。不过，我的老师说，胡思乱想的想也是梦想的想。

我：最后一个问题。您发明的基因药明明可以把白头发变黑，您自己为什么不用呢？转眼间您也满头白发了呢。

郑：我拼搏半生，终于跟我的老师有一点点相似了，长出了白发。他的境界我可能永远无法企及，但是至少现在离他近了一点点，哪怕只是白发。在我心里，白发更美，白是最美的黑。

4.新闻特写

2008年5月12日清晨，周明老师站在教室门前的大铁钟下面卷了一颗烟卷。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吸了起来。

他刚刚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足够他把这颗烟吸完。表带的皮革有些裂了，应该尽快换条新的，孩子们上课下课全靠这个老伙计。表带断了就只能当怀表用，当怀表用也不是不行，但是上课的时候如果经常掏出来看时间，会让那些本来就爱开小差的同学走神。

在吸烟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教室门口。教室的门紧闭着，门口有一串凌乱的小脚印，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都有，上面粘满了泥巴，是今天清晨新鲜的泥土。教室里很安静，没有跟往常一样传出读书声，周明很诧异。

一颗烟吸完，周明敲响了教室门口的大铁钟，准备上课。他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一切。班长喊了一声“起立”，全班同学都站起来，一起为他唱《生日歌》。讲桌上堆满了孩子们刚刚采来的白色杜鹃花，杜鹃花上还带着露珠，满是清晨的味道。黑板上写着四个硕大的艺术字“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占据了整块黑板四分之三的空间，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孩子们的画，什么内容都有，线条简单，想象丰富，风格差异很大，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原来，孩子们为他起了一个大早；原来，今天除了是星期一之外，还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他在心中不禁感叹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健忘了，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但是，他的记忆分明很好，例如他记得今天上午的课程表是语文语文数学数学，下午两节课是英语。这几门课都是他教，他从来都没有记错课程表。再比如，他记得每个孩子的名字、年龄、成绩、性格，还有家庭情况。可见，除了他自己的事情，他什么都记得。幸好，孩子们记得他。他们会替他记得自己。孩子们记得，未来就记得。他把自己的生命赌给了未来。

周明站在讲台上，跟大家一起拍着手唱了《生日歌》。唱完之后他请同学们坐下，向孩子们鞠了一个躬，谢谢孩子们记得自己的生日。他鞠躬的时候孩子们也想站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孩子们坐下。角落里有一个小女生喊了一声“老师辛苦了”，全班同学都跟着喊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是郑响，那个平时很内向的小女孩。

他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周，52名同学全部到齐，开始上课。他先用草绳把孩子们采来的白色杜鹃花扎在一起，轻轻地放在讲桌的一侧，在另一侧放下他的教参和备课本，窄窄的讲桌略显拥挤。他拿起黑板擦把黑板上“生日快乐”四个艺术字擦掉，腾出了大部分空间用来写板书。孩子们在“生日快乐”四个字旁边画的画则被他细心地保留了下来。

他在黑板上默写了一首古诗，李商隐的《锦瑟》。默写完之后他提了一个问题：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里的杜鹃指的是什么？是我们讲桌上的杜鹃花吗？

下课的时候，他蹲在操场上抽烟卷。这是他两年前刚来普镇支教的时候跟老乡学会的。普镇很穷，好多孩子都辍学了，有的要留在家里干农活，还有的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周明挨家挨户去做工作，抽烟卷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刚开始抽的时候死活抽不来，辣嗓子，呛得直咳嗽，后来抽得多了就习惯了。他还记得自己做通工作的第一位家长就是郑响的父亲，因为他在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的时候，接过了郑响父亲递过来的烟卷。

那是他第一次抽烟卷，被呛得直流眼泪。那一次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接下老乡递过来的烟卷，便是自家人，无论说什么都是为了娃娃好；如果你不接老乡递过来的烟卷，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都是外人，无论你说得有多好，那也白搭，因为让不让娃娃念书是家事，外人说了不算。

等到52名同学全部到校上课的时候，周明已经学会了抽烟卷，一节课下来如果不蹲在操场边上抽一颗便觉得不习惯，觉得没精神。

周明一边抽烟，一边看孩子们在操场上做游戏。说是操场，其实就是教室门前的一大块空地。男孩子们追逐打闹，女孩子们丢沙包、踢毽子。

一颗烟抽完，周明刚想站起来，感觉一个小孩子趴在了自己的背上。老师，你的头上怎么长出了一缕白发？你才二十五岁。周明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平时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郑响，今天一反常态很黏他。

他说，从一出生就有，可能是因为早出生了几天的缘故吧。妈妈说我性子急，提前一周出生了。她说，你幸福吗？他说，什么？她说，我的意思是，这一缕白发让你痛苦过吗？他说，完全没有，我觉得自己这二十五年过得相当不赖，这几根白头发也相当不赖。小时候跟我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很羡慕我。她说，啊？

他说，那时候电视上正在播《西游记》，观音菩萨给了孙悟空三根救命毫毛，叫天天灵，叫地地应，就长在孙悟空的后脑勺上，关键的时候拔下来可以救命。我让小伙伴们看我的后脑勺，我也有救命毫毛，而且比孙悟空的还多。孙悟空只有三根，我大概有三十根。我自己看不到，没数过。

她说，我觉得比三十根还要多，我帮你数数吧。1、2、3……30、31、32……50、51、52。老师，52根，你有52根救命毫毛，也就是52条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平安无事的，你有这么多救命毫毛，一定会没事的。

他说，正好52根吗？她说，嗯，52根。他说，太好了，我们班一共有52名同学，刚好一人一根。如果遇到危险，我就把这一缕白发全都拔下来，放在嘴边一吹，嗖的一声变出52个老师，保护你们。她说，可是，老师你自己怎么办呢？他说，我是孙悟空啊，我怎么会有事？她说，老师，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周明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他说，你这不挺爱说话的吗，怎么平时很少跟同学们一起出来玩呢？她说，他们嫌我闷，说我郑响郑响，一声不响。我讨厌郑响这个名字，我想改个名字。他说，我觉得挺好听的，何况大家都叫习惯了。她说，一点都不好听。他说，要不你把响亮的响，改成这个想吧。

说着，周明捡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想字。她说，胡思乱想的想。他说，胡思乱想的想也是梦想的想。你很有想象力，这是你的优点，不是胡思乱想。你写的作文很好，今天早晨黑板右下角的宇宙飞船是你画的吧？把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吧。

她说，老师，那不是宇宙飞船，那是时光机。等到未来科技发达了，说不定人类能够发明出时光机，我想你的时候就坐着时光机回来看你。他说，好，回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你是从未来回来的，我知道了会很开心，因为你的梦想实现了。她说，不过有可能从未来回来的人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说，那也没关系呀，能再次见到就已经很开心啦。不过，也不要总回来，回来一两次就够了，因为时间是向前的，人不能总想着回头看。

下午两点上课，第一节是英语，困意袭来，同学们多少有点精力不集中。周明尽量保持讲的内容生动活泼，并且时不时与同学们对视一下，让大家集中注意力听讲。

周明注意到从一上课开始，郑想就一直心不在焉，始终抬头看着房梁上吊着的电灯泡。周明有意无意地提醒了郑想两次，她还是没有把注意力转移到黑板上。周明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又插上想象的翅膀飞到哪里去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时郑想走神都是托着下巴盯着黑板，这次却一直抬头看着电灯泡。于是，周明也忍不住跟郑想一起，盯着电灯泡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明觉得电灯泡正在晃动，窗户没有开，门也关着，肯定不是风吹的。可是，他分明看到电灯泡在晃动。

周明盯着晃动的电灯泡看了大约十秒，他忽然大喊：“快跑！地震了！”在他大喊快跑的同时，一个健步冲到教室门口，迅速把教室门打开。他见同学们没有人动弹，又喊了一声：“地震了！快到操场上去！”

反应快的同学听到老师的命令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出教室。反应慢的同学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看到同学们都往外跑，也站起身，跟着跑了出去。

又过了大约五秒钟，大地开始晃动，同学们有些站不稳，屋顶上的灰尘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有的同学吓坏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呆若木鸡。郑想急得直跺脚，不停地喊着“快跑呀！快跑呀！”催着同学们赶紧往外跑。看到那些依然呆在原地不动的同学，郑想就把他们往教室外面推。周明把那些自己跑不出去的孩子一个一个拎出去，扔到操场上，然后再次回到教室里一手拎一个扔出去。

桌椅板凳倒在地上，再加上尘土飞扬模糊了视线，给周明造成了不少困难，但他还是将51名学生安全转移到了操场上。他最后一次折回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郑想一个人，她正在拼命往外跑。

大地剧烈晃动，郑想摔倒在讲台前面，周明跑过去，想要拎起她。房梁倒了下来，周明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像天使张开翅膀将郑想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房梁砸中了周明的头，他像个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那样瘫软在地上，但他依然死死地护住小姑娘。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她蜷缩在老师的身下泣不成声：老师，132次了。132次了，老师。为什么？为什么呀，老师！

老师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再回来了，好孩子。

血从老师的头上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那一缕白发。被染红的白发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从老师的头上飞走了。小姑娘看到那只红色的蝴蝶落在散落在讲台下面的杜鹃花上，白色的杜鹃花也变成了红色，一朵、两朵、三朵……白色的杜鹃花被染成红色之后，变成了蝴蝶，飞出了废墟，向着更加辽远的宇宙四散飞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表带断了，跟他的生命一起永远定格在了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但是，手表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时间依然轰轰隆隆地向前，向前，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