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ction｜朝五晚九与浪迹天涯

via.一束yakamoz

001.何止醒过来的第一件事

他习惯性的把手往旁边伸展，触到的只有一层薄薄的床单。

他还是不能习惯。一个在一起五年多的人，怎么就能说离开就离开了。

于慈走的像一阵风。

她这一走何止的出租屋就空了不少，没了镜子和化妆品，书桌从化妆台重新变回那张空落落的书桌。他到现在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资料书籍全部摆回去，他怕他一坐到那个位置，就又想起于慈那张脸来。

于慈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带走了，除了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照片铺满了整面墙，原本何止打游戏用的电视被挪到了卧室。那些既不是两个人的合影也不是谁的写真，是于慈从网络上搜索得来的名山大川，湖泊海洋。每一张的地名都被她用汉字标注出来，嵌进相框，再嵌进墙里，仿佛也嵌进她自己的生命里。

于慈有一张巨大的地图，她时不时的把那张地图拿出来铺在地上，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她会在夜里两个人坐在地上用家庭影院看电影的时候跟何止说起一些事，何止偶尔会侧着头看她，她说得神采奕奕，眼睛里闪着光。

002.于慈

她站在站台上等火车进站。手机突然亮了，她心里一惊。点开却只是无聊的推送，于慈显得有些失望。她翻开通讯录想给谁发个短信，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停在指尖下面，是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

她不辞而别，在那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是不是不应该再这么任性下去。

母亲在这个时候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上火车。于慈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用力一捏，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沿着导管从眼睛里逃出来。

她看着远处的亮光逐渐逼近，站台上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她知道她终于要去做一件自己年轻时一直想做的事了，可是，她并不开心。

“我走了。”

003.我们这样过日子

其实一个人生活真的很不容易。

何止并不习惯那些速食主义者过的生活，但是他现在冰箱里堆满了速冻水饺和其他只要稍微加热就能吃到的食物。泡面箱摞了一人高，俨然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于慈在的时候一日三餐从不重复，无论回家多晚，总会有盏灯亮着。

可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漆黑，冰凉，和沉默。

也许有一天自己会突然活过来，推掉这些速食品束上围裙拿起锅铲，正儿八经的像个男人了，到那个时候于慈在或者不在对自己而言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何止明白这些空想不过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可他是那么的想要实现，想要快速的变成另一个人。

分手之后的堕落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从萎靡不振到重新振作起来总得需要一段时间，只是有的人长一点，有的人短一点。

于慈不知道她属于哪一种，她更平淡，更坚定，更希望自己在这一次的旅程里重获新生，可她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何止来，想起他略微有些扎人的胡茬蹭着她的脸，想起那双骨节分明，细长却有力的手来，想起那双手把自己握在掌心的触感，那些感觉随着神经迂回凝固在最深处，可只要有风吹草动的想念，还是会像发了疯一样涌动全身。

夜里的车厢很安静，于慈找人换了个靠窗的座位，又请他帮自己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男人显然有些乏了，闷不吭声的把箱子放上去，也不在意于慈说的那声谢谢，坐在那里仰着头睡去了。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车厢里的空调一直开着，随着时间的沉淀各个器官开始休眠，她感觉到一丝冰凉，于是她把胳膊抱在胸前，侧过脑袋靠在玻璃上，想着也许这个时候何止在，就可以帮她去拿一件外套，然后递过一杯温水。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她总是羡慕那些一个人生活的女性，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去过独自一人的日子，却又突然害怕起来。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觉得一个人什么都好，可偏偏有些事，一个人又真的做不了。”

004.朝五晚九和浪迹天涯

何止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看了一眼手表。再晚来几分钟最后一班公交车就要开走了。

入秋以后，每到傍晚总会有些人聚在外面，三三两两的在婆娑的树荫底下坐着闲聊。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凑在一起下棋，喝茶，讨论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在凉风涌起之前抖抖身上的热气，拎着马扎，各自道别。

等车的几分钟里何止看着那些中年夫妇带着孩子吵嚷着从眼前经过，心想如果于慈还在身边的话，大概已经结婚了。

已经分开多久了？何止不记得，他终于从速冻食品的悬崖上爬上来过正常日子之后，关于于慈的记忆也就随着体内多余的水分一起被层层过滤之后排出体外了。他偶尔感慨人类遗忘的速度，觉得那好似退潮一般，可以无限回退下去，露出被掩藏的沙滩。可总有涨潮的时候，那海浪还是如潮涌般上岸，一层一层撞击着拦路的岩石，激起巨大的浪花。

“何止，我们去旅行吧。”

于慈那张脸又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她左眼下面有颗泪痣，单眼皮，有淡淡的雀斑。

大概现在已经胖起来了吧，说不定已经有娃娃了。何止这么想着。

霓虹灯从车窗外一闪而过，走走停停的公交车仿佛就是一段人生，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车站下车，上车，匆匆相逢，又匆匆告别。每一天，都在不断重复分离重逢的痛苦和喜悦；每一天，都沉浸在别人的悲欢离合里为难自己。有时候觉得看厌了这些场景，随着人流下车，站在车站看着各奔东西的人群，却忽然找不到自己。

何止时常会问自己，这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真的合适么。没有惊喜也不会有意外，每个月总会有最开心的那一天，每个周末都宛如从地狱挣脱的恶鬼。

替别人做事，拿固定的工资，重复着两点一线的日子。

“你就不能有追求一点？”于慈的脸开始在脑内变得扭曲，何止觉得自己的脑袋胀胀的。

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他想过安稳的日子，他想在忙了一天之后回到家有人做好了晚饭在等他，他想在这个四方的盒子里找到一点缺失的温暖，那是在人群里感受不到的，独一无二的。他想了想，他从小到大做过许多梦，幼儿园的时候他站在小舞台上举着话筒，一身笔挺的西装衬着他红彤彤的小脸，他想做主持人，小学时因为作文写得很有文采而被老师大加赞赏，他心底有虚荣心，有抱负，他说以后要成为一名作家，这个想法跟着他念完初中，到高中时他觉得作家这个梦太庸俗了，是人人都想做的事，一点都不酷。于是他放弃了，用他的好嗓子和着吉他声，几个人一起做起了乐队。很快到了高三，他的乐队被解散，一群人在高考过后四散天涯，他念了大学，他发现很多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觉得这趟浑水，不是所有人掉进去都能全身而退的。他开始茫然起来，可是茫然之后，面对的还是一样不知所措的明天。

“只是你自己觉得没希望而已，你把你的梦想丢了，不要怪生活不给你机会。”于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何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带着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就好像圣母光环一样笼罩着这个女人。他喜欢她什么呢，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疯狂也快乐着的自己。不一样的是，于慈那些宏伟壮丽的梦想，在他眼里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想而已。

“可你呢？你幻想了这么多年，地图都快要翻烂了，你迈出过一步么？你还不是缩在这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躲着，藏着，逃避，不愿意去追，可是我呢，我好歹抓住过它的尾巴！”

“于慈你就只会动动嘴皮子，你就只能做一辈子梦，到老了，都只能看着你那张破地图！”

五年多的感情仿佛在何止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土崩瓦解，他记不起于慈的表情，他只看见于慈动了动嘴唇，说话的声音很小，他没有听见。

最终还是靠沉默来收尾。

何止抱了被子睡在沙发上，他想明天找时间给于慈道个歉吧，他有些难过，也许他说的话有些重，他喜欢这个永远朝气蓬勃的姑娘。

“我走了。”

这是何止最后一次收到于慈的短信。

005.关于结婚

眼下又到了除夕，照例，今天家里要来许多人。

于慈盘腿坐在飘窗旁边，眼瞅着外面的雪花一层一层的落在地上，像盖了一床薄薄的白色羽绒被。母亲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又一年终了，终于耗费完青春，马上踏进三十岁的大门。

手机提示音响起来，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新年快乐。”

大约是群发的吧。她看着这串十一位数字努力的搜索记忆。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她心里早就知道是谁。

“丫头，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自从过了二十八岁之后结婚成了每次回家必谈的话题，眼下已跨进另一层年轮，念叨的人便一圈一圈的增长。父母，奶奶，外公外婆，甚至是相熟或者不相熟的亲戚，见到于慈必然会问起是否有男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仿佛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谈婚论嫁就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

可是，于慈却不想结婚。

她把自己的所有爱情都给了一个叫何止的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拒绝陪她浪迹天涯，拒绝陪她幻想着醉生梦死，可她依然爱他。她用最好的年纪来遇见他，用最好的时光来同他在一起。又或者说，因为和他在一起，才有了最好的时光。

于慈在外漂泊的那几年，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她辗转于火车大巴和不认识的顺风车上，写了几篇游记，侥幸发表，沾沾自喜之余才发现喜悦无人分享。在那些抱着月亮数星星的夜里，她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如果何止在就好了。”她无数次拥有这样的念头，无数次想要拿起手机与他联络，好不容易编辑完长长的短信却又狼狈的删掉。她开始害怕，她害怕那个人已经有了新的枕边人，她害怕自己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可她还能奢求什么呢，一意孤行的离开，放弃爱情，选择梦想，都是她一人的过错，现在后悔了，却回不去了，是怪不得别人的。

006.结束

草草的。

最终还是拗不过父母。于慈选择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结婚了。他是一家设计公司的经理，人长得不错，家境也很好，比何止高了一点，她要踮起脚才能摸到他的头发。他会煮饭，会帮着于慈做家务，能够满足于慈的小幻想，甚至会在于慈谈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的时候认真的竖起耳朵，不会讽刺，只是淡淡的说一句：“好，我陪你一起。”

于慈认真的给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人写了请柬，也包括何止。

那天，何止穿的很好看，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礼貌的同长辈问好。他坐下，看着那个一身洁白的女人被捧在另一个男人的手心。他只是静静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痒痒的，鼻尖一酸。

他坐在那里愣神，看着他们盟誓，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直到整个婚礼结束，他终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散场时，于慈叫住他。

“衣服很合身。”

何止笑笑。

“衣服是你送我的。你说结婚时候穿。”

“我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今晚这样好看的月亮了。”

“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