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知道。
记忆里爸爸从没有在我们面前哭过,这次爸爸哭了。
大概在八、九年前我爸的身体开始不行的,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还能做些事情,后来越来越严重,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靠吸氧气维持。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病是“慢阻肺”,抽烟喝酒的人最容易患上这类病。
除了我爸以外,我二伯,大伯也都有了这个病,只是他们要轻一点没有像我爸这么严重。天热的时候还好,偶尔还能出门走动走动,一到冬天就会严重,下床都很困难,从房间走到厕所几步路,都需要在躺椅上缓上好几分钟才能重新起身,有几次都是从死神手上抢救回来的。
这个病难受起来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去死,常年四季只能躺在床上吸氧气,这样的人生早就没有了活的滋味,更不想拖累我们,而看到我成家就是支撑他活着的一口气。”
他对我说:“其实他早就没有了活的意愿,只是因为我,一直放心不下我,希望能看到我成家,他也不指望我一定要有后,只要有个人能照顾我,他就放心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敢去想,这些年他一个人度过的那些日子。一年中他有10个月是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另外两个月是在家里的床上。陪着他的只有家里的一台电视和一部旧手机,严重时吃喝拉撒全都在床上解决。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忍去想,这些年在他犯病时承受痛苦的样子。他吃中药不怕苦,打针也无所谓。才五十多岁的人,却已经瘦成了七八十岁的老人模样,因为常年躺在床上缺乏运动,身体上的肌肉全部萎缩,几乎没有了一点肉,骨头清晰可见。
这个春节假期是我近几年待在家最久的一次,从腊月二十六到正月十二。在没有公司要求和春节假期天数限制下,在家过了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春节假期。看我待的久我爸妈都开心,我妈恨不得每天下班了就从厂里赶回家,第二天又一大早凌晨四五点又赶去厂里上班。
但他们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却也不好直接问,都是在侧面打听,我妈问我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公司,我爸说我是不是在找新的工作机会,但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直接和他们说我现在是“自由职业”,那就等告诉他们我没工作了,只能转移话题蒙混过去,等自己有一天收入稳定些再告诉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成熟了还是在逃避。
父亲的病其实并不是绝症,学名“慢阻肺”——吸烟人群最常患的呼吸道疾病,却需要细心的照料,加上这一病就是七八年,身体底子也早就没了,受不得风吹草动,天一冷病就容易犯,一口气上不来就能见阎王。时时刻刻都要靠制氧机吸氧,最好的状态便是躺在床上不动,一动就心脏受不了,心跳超负荷运转,只有等天气好点,身体暖了才会下床走动走动,早几年还能走个几里路,现在最远的距离只有隔壁邻居猪肉摊前,和邻居们聊聊天是他唯一的运动时刻,还得是在天晴的时候。(假如你身边也有这样的老人,请一定要及时带他们去医院,越早发现越早治疗,越有效)
准备回杭正月十二这天,我提前定好了回杭州的顺风车,本来没觉得离别有什么。车子到了,我开始把行李往车上搬,我爸走到门口,想帮着我提点行李上车,被我劝阻了,我说我可以,让他不要帮忙,不要走出门免得被风吹到,于是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就在我快搬的差不多时,不知何时我爸走出了门外,站在了我身后。我回过身看到了他,他却是泪流满面,只说了一句“让我照顾好自己”,就立马转过身背对着我,往家里走去。那一刻我的鼻子也酸了,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追着送他进门说:“哭什么呀,你为什么哭呀,好好的”,边说边跟着他走回屋里,他回到屋内躺在摇椅上,无声的抽泣,我说:“我没事的,现在有女朋友照顾我,你好好的,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要让我担心……”,他边擦眼泪边说:“摊上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爸爸……”。
这样没来由的一句话,我听懂了,他有太多的内疚与自责。他觉得他对不起我,让我有这样一个残疾的身体,却又没有挣到钱可以留给我,只能靠我自己,到了三十多也还没结婚,如果他能再有用点,就能多给我留点钱,在城里买套房,这样我也早就有家室了。他恨他自己,如果自己身体是好的,现在也就不会拖累我们,也就还能继续挣钱帮我……”我都听懂了。我的眼泪也开始奔涌而出,我跪在摇椅前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我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爸爸,是我独一无二的爸爸,他不是没用的爸爸,是我最爱的爸爸……”
顺风车司机还在门口等,我只能擦干眼泪,装作没事的样子安慰他和他告别,让他好好的不要担心,但眼泪还是在不争气的流,从家门口流上了车,从家里流到了县里。在车上一回想起刚才那一刻的画面,眼泪就又开始汹涌起来,我才想起来,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