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五脊六兽
编一个故事】
*开头引用《重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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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肩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一个朋友或知己。”
“你哪里看来的这句话?”他拿手拐了一下旁边图凉快直接把脸贴在课桌上的少年。少年脸上挂着与整个夏天息息相关的汗水和与他不着分毫的笑意,在老风扇吱吱呦呦加上前排女生拿圆规扎同桌爆发出的尖叫声中阖着眼睛,软乎乎天然带着点褐色的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不客气地扎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看少年半天没反应就拿手直接就覆在了少年因为出汗而特别冰凉的后脖颈子上,摸了一手粘腻湿润之后被少年拍开,“你喜欢啊?”
说这话的时候刚刚阖着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个眯缝,像是吝啬地不要他看到自己的眼神。
他说喜欢,说的有道理。
于是少年就坐起来,中途因为脸和桌子粘上了需要及时分开还扯得吱哇乱叫,他伸手毫不在意地揉搓那些红痕,等到整张脸一样红并且大课间也结束打上课铃的时候才完全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认真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同桌清了嗓子。
“老张那本故事会,我上次拿着去拉屎的时候看到的,差点没带纸的那次。”
他的印象中的少年大抵如此,偶尔冒出两句根本不知道是哪个世界级作家或者干脆就是他们胡同口报刊店卖的三流言情小说作者说过的屁话,他要听到他喜欢的要深究那到底是何方神圣讲的真理,少年就会一本正经地使出浑身解数展示与别的小混混无二的肆无忌惮的俗气,仿佛刚刚令他眼前一亮带着独特气息的人不曾存在过。
少年说不不不你别误会,我和那帮货一样,人五人六,你行行好别觉得我独一无二谢谢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少年最喜欢拿着他那个破mp3在基本等于自由休息的美术课上听摇滚,他也不放出来,就一个人戴着耳机跟着又挥手又跺脚,最后还要脑袋后仰一脸幸福地大喊Don’t break my heart,有次一个没定住直接和老师的粉笔一起倒在教室最后,少年要爬起来的时候长腿还勾着课桌,然后一声闷哼课桌和整个教室的爆笑一起齐刷刷砸了下来。
而少年不过是眯了眼睛扯着嘴角,坐在地上手拉着书包带,从一地狼藉里翻出来铅笔橡皮随便拿个写一半的试卷开始托着腮画六线谱,好像刚才狭窄教室里所有生物共同分享的窘迫尴尬的乐趣并不来自于其本人。
他也扭过头去看,少年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少年喜欢在留下来罚做卫生的时候踩着板凳大喊青春就是拿来浪费的,因为现在除了年轻一无所有,他就坐在旁边做题,并且毫不受影响地流畅地开着根号。
那是他第一时间能够想起来的几乎全部,他早就忘记了他所在的那所学校的后门口有个容易积水的大坑,但是他记得每次下雨的时候少年骑着车几乎想在后门飞起来的夸张动作。他的区别记忆让人觉得好笑,而彼时他早就是一个事业有成西装革履的社会人。
社会人?社会人就是那种龟缩在灰白墙中间捉对或者集体厮杀的数据链,并且他毫不否认眼前他最庆幸的莫过于在自己这个年龄肚皮还没有凸起头发还没有大把地脱,他的上司给出的工资待遇还不错,这么些年过去他也可以在公司年会的时候即兴来一段更像广播操的机械舞装模作样地和所谓的大家打成一片,其实就其本质幼稚得像从前的少年渴望全世界对他的定义统一成天坛内东里头号混混一样。
敬酒的时候他晃着杯子就像是透过那半缸黄水看到了他的过去,他第一次喝酒是在少年怂恿之下,他曾经的被唤作昕儿的少年一只手掌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扬起易拉罐伸着脖子咕嘟咕嘟就倒了一半,一半的一半顺着脖子流在T恤覆盖下他甚至想也不敢想的柔软肌肤,最后少年豪气万丈地把剩下的酒递给他,抹抹嘴说妈的喝得裤子腰都打湿了他就笑。
他捏着易拉罐,从刚刚搁着少年唇齿的同一个地方小心地嘬着酒,少年回过头来看他。
马龙干了那杯酒,他的酒席正当热闹。
“这玩意儿没什么度数,最主要作用是利尿。”
那是一段他认为他们两个人几乎全身长的都是反骨的时间,他每天放学跟着他的少年在干燥暴晒的大街上晒秃噜皮并觉得这酷极了,他们商量好要去北戴河游泳,像第无数次让他们绞尽脑汁的英语作文题目里说到的那样。
假如你是小明,你的爷爷奶奶下周要去北戴河旅游,请你简要介绍他们的准备工作和你对他们的帮助。
现实是那次许昕的作业没交,但是他们真的偷偷跑去了北戴河,回来的时候还被数落老公园那边的游泳池去游哪里不好了,非得跑那么远出钱遭罪。
许昕吐着舌头说老公园的到处都一股狗尿味,夏天去泡着感觉自己成了畜牲。
虽然好像去哪里都一股尿味,许昕内心里补充。
去北戴河的车没空调,活生生挤着几十个人敞着窗户在没什么人的公路上撒丫子跑,路两边长得矮的树枝都可以沉默地扫进来刮花太阳眼镜,天都要晒化。
许昕被挤得靠着扶杆,马龙拽着他的背包勉强保持平衡,学校还没有放假,一车成年人看着这中间两个不管怎么酷怎么觉得自己可酷了都能秒秒钟被识破的孩子选择不去管事,虽然两个孩子对他们的存在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微词的。
“站我后面那男的,狐臭。”
可是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可酷了,遭罪更酷。
游泳的时候他们就聊天,说起以前说的擦肩而过的句子马龙说你上厕所的时候真像个哲学家,许昕哈哈大笑说你真信啊,那我宁可便秘也要保住我的混混名声。
马龙就鬼使神差潜下水去握住他身后两团软肉揉了揉又浮起来,许昕瞟他一眼说马龙你再敢动一下,说着就伸脚去蹬马龙的下腹,马龙赶紧又潜了下去。
许昕:“哎马龙,你旁边有个男孩儿撒尿哎!”
他其实眼前早已经红的绿的甚至灼人白光都四下绽开,哪里还顾得上看有什么男孩。
他的世界分明在颤抖,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当刚刚过去了一个笑话现在正在挠他脚心。
“哪有什么男孩?许昕你骗我是不是哈哈哈哈”
于是许昕气急败坏地过去掐住马龙脖子,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偏着头就把自己的牙齿舌头往他嘴里送。
叫你笑,叫你笑。
你逼我的,你逼我的,是你大爷的逼我的。
说到后面甚至许昕的声音里都稍微带了点哭腔,我再也不会跟你来北戴河了马龙。
我在那天知道的许昕一直都喜欢我。
他回想起来常常会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他记得后来有一次他去许昕家里打游戏打到无聊两个人就躺在凉席上乱七八糟地聊天,聊着聊着许昕说他去拿汽水,回来的时候马龙莫名其妙地瞪着不停上升的气泡冒出一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来。
许昕只当他是在突然抽风背课文,就顺口接了一句“我看有部话剧里人家这么说的‘其实很多事情放在另一个角度,并不具有现实意义,不过一个人的生命里总该有一些东西是应该坚持的,值得坚持的。’”
马龙接过汽水痛快地灌了两口才说,对啊对啊,比如理想,事业。
许昕端着另一杯汽水只给自己拿了吸管正忙着拿吸管戳气泡,他抿着嘴唇要笑不笑直到马龙重新拿起游戏手柄。
比如爱情。
马龙抬起头来。
后来他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和他的青春记忆一起锁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在每个午夜梦回他大汗淋漓地坐起来时会在脑子的短暂空白里看到他昕儿的影子,一个人,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多希望他的少年可以在梦里转过头来,还是那十几岁的样子,精精神神的,和已经到当父亲的年龄的他再见一面,让他瞬间灵魂出窍回到他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少年转过来说,我弹吉他你听不听?
然而马龙确实没有再见少年一面,他只是多年后和许昕在烧烤摊喝小甜水的时候诚恳地提到我真的抓心挠肝的想着你十来岁的时候那样子。
许昕笑,哎马龙,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长大了就成了这么无聊的一个人了。
马龙也笑说没有没有,我现在也和以前没有办法比。
他们身后烧烤架上的食物正在慢慢变熟,他们喝的终于变成了瓶装啤酒,他们成为了很好的兄弟,哥们儿,朋友,保守同一段逐渐被他们慢慢忘记的秘密的同谋。
他们首先是同谋。
最后成为是除了同谋以外的一切,他们没有什么惊天事件需要谋划,除了如何才能避免中年危机,这在少年们的世界完全不可理喻。
马龙做梦,梦见十六岁的许昕坐在老公园的游泳池边上,抱着吉他仰着脑袋吼着一首梦里马龙知道但是一醒过来就完全不清楚的歌。
梦里的马龙可以和他的少年去拯救世界或者毁灭星球,现实生活中的他们上周非常尴尬地在同事的婚礼上交了份子钱。
“我觉得吧,你那个梦里你应该让咱俩那会儿一辈子在一起的。”许昕捉住一根烤串儿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
马龙说当年我真的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的,许昕说真的啊,那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马龙看着许昕在他的智能手机上打开了一个他们当年最常用的聊天软件输入了当年他的账号密码,在唯一一个相册里找到了一张他们俩在北戴河拜托路人帮忙照的合照。
许昕眼眶还有点泛红,马龙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们努力地不笑,可酷了。
“行了满意了?”许昕抬头,马龙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一笑。
然后许昕就删除了整个相册再切换账号,马龙也没有觉得任何奇怪地跟他寒暄。
最后马龙好奇地问哎为什么你后来突然就不用这个账号了呢,许昕就突然开始大笑。
“喂,收拾好东西没,差不多咱该各回各家了。”
许昕提醒完马龙记得拿手机钱包银行卡行驶证之后才凑到他耳朵边上就像很多年以前那少年打扰马龙写作业一样轻声说话,马龙侧过脸去看着他。
“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肩而过,他也许会是你一个朋友或者知己,不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对他一无所知。”
马龙看着许昕的脸才想起梦里那个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和以前的许昕说的完全相反。
我那个账号,密码是马龙许昕一辈子,哈哈,好笑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