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养父和我说对不起
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提笔写我的养父。年纪小时不敢回忆,不知回忆他的美好是否恰当,在众人的舆论中,他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人,我内心的畏惧也丝毫掀不起怀念他的波澜,只好在梦里念想。今天我写了,哭了,这叫一个痛快!梦里,养父和我说对不起
前几日,家里飘了场大雪,应该是这冬的最后一场了吧!雪倾泻而下的模样固然好啊!轻飘飘的、慢悠悠的,洗刷了这世间的尘埃,让膨胀升天的沙霾回归故里。
这雪让我想起了上小学的一年冬天,雪大得封住了家门,学校通知放了假,小孩子的我们自然欢呼雀跃啊!记忆里的爸爸把院子里的积雪清出了一条小路,通向为我挖好的‘冰雪隧道’。门口还站着一个大雪人,鼻子是胡萝卜嵌的,帽子是大木桶盖的,眼睛是两个大小不一的石子,嘴巴是块儿歪七八糟的红布。
那时我对雪天就无甚喜好,对这玩物也提不起兴趣,但可能自幼就心思细腻,想着是爸爸辛苦做出来的,我玩儿的越开心,他便越开心罢!
确实,我是真的开心。不是新奇这比我高的积雪里隐藏的一条条‘隧道’,而是为爸特意为我打造它的心,感动。我钻来钻去,里面十分暖和。过一会儿,爸爸捧着刚在火里烤好的地瓜走过来,问我:"闺女,好玩儿不?"
总觉得冬天的太阳最烈,能些许时日便把几尺子的积雪烤化。眼看着那雪人一天比一天瘦,隧道一天比一天塌,渐渐的化成了水。小时候的极端雨雪天气真是多,有冬日里封门的积雪,还有夏日里断路的洪水。
大人们都说,大坝的洪水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一到大雨天,山上就有源源不绝的水。那水翻滚到了大坝,混浊的呦!那波涛声,震耳,人们都得凑到耳根子说话。这条路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洪水泄得又慢,每天上学、放学,爸都会在大坝这接送。他穿着雨靴,背着我,挎着妈妈。
天气好的时候自然是多的,还是最喜欢夏天,这时节放肆了小孩子的秉性。小时候总喜欢爬墙头,上屋顶,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不像男孩子那么灵光,我得用凳子撑着,先爬到一个矮的墙头,再爬到和隔壁临界儿的墙头,才能翻到房顶上。
兴许是爸爸看见了我这般笨拙,有一天放学回家,妈妈告诉我,你爸给你做了个梯子。我兴冲冲地跑出去,看着这梯子直想笑。它是新木头钉成的,还湿着,树皮还零星地挂在树干上,歪歪扭扭的,丑得可爱。
但它结实得很。我攀着它去摘樱桃,拿着小盆儿,够那棵长在墙角的樱桃树。一颗两颗...发现了趴在枝丫上的毛毛虫,一条两条...数都数不清。不由得吓得‘妈呀’一声,悻悻爬下了梯子,暗暗发誓再也不爬那墙头。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上,阳光辣得直刺眼,那个装樱桃的小盆儿里装满了红嫩嫩的樱桃,跑出去看那棵樱桃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叶和毛毛虫。
樱桃树旁边有一棵李子树,树冠遮住了半个院子,秋天结出果子来,紫盈盈的,引得老老小小都来摘。我喜欢荡秋千,房屋四处又没得大树,爸爸说,这李子树正好。粗壮叶子又多,晒不着哩!秋千就这样绑上了,一年又一年,我越长越大,树枝越来越禁不住我晃悠,咔嚓嚓掉下来好多。
后来,那棵李子树死了,妈妈说是我荡秋千勒死的,爸爸说是没浇水旱死的。几年后,他还记得我喜欢秋千,在他搭乐队的舞台上,又绑了一个,说:"闺女,这回你怎么荡都没事儿了。"
有段时间,妈妈总去开会学习,外出工作的爸爸常在家里,我总问他:"爸你这次啥时候走啊?"他笑着说:"这么盼着我走啊!"那时日,我俩相依为命。他知道我不喜肉馅儿,每吃带肉的饺子,都给我拔皮儿,自己吃着满碗油腻腻的肉馅儿连连说道"要不是老闺女,我还吃不着这么多肉呢!"他做饭有几分味道,尤其是韭菜鸡蛋的蒸饺。饺子小得我能一口一个,饺子皮蒸出了面嘎嘎,小时候胃口大,十五六个都不能饱。
心疼他一个大男人整天围着锅台为我做饭,便想犒劳犒劳他。他说他爱吃煮面,趁他睡着,我去商店买了两包红烧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肠。是我第一次煮面,用的电炒锅,火急,面熟了,汤干了。爸爸说,这是最好吃的面,就是噎点儿。
他在我心里是个硬汉,是爷们儿。他爱酒爱烟,有着周围人没有的江湖义气,不拘小节,外表又很霸气,别人重他怕他,唯独对我,很是宠溺。早时他爱饮酒,一次他喝多出去吐,我悄悄跟出去,拿了杯水。他吐得翻江倒海,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等他吐完。
"爸,你没事儿吧?""闺女,你咋在这儿呢,快回去,吐的多恶心哪!"我给了他水,回了屋。过些天,他再提起这事,与外人很是炫耀着说,我这闺女可是亲闺女啊!吐那么厉害只有她去陪着我,还送水。
他说以后要把我当宝贝养着,比亲闺女还亲。那时我四五岁,不知是不是这事感动了他,十年如一日,用父爱填补着我快乐的童年。
也是这场景,他微微醉着出现在我昨夜的梦里。他哭笑不得地对我说,爸对不起你,我错了。我还记着我淡淡回了句,"没事儿爸,我不怪你。"
距离我离开他的生活又是十年过去了,十年里,总是在梦里和他相遇,还在那个房子里,有樱桃树、李子树、秋千、阳光、饺子、墙头、屋顶……只有他清晰的轮廓、和模糊的面貌。回忆停在这里刚好,没有争吵和血腥,尽是美好。
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提笔写我的养父。之前不敢回忆,不知道回忆他的美好是否恰当,在众人的舆论中,他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人,我内心的畏惧也丝毫掀不起怀念他的波澜,只好在梦里念想。今天我写了,哭了,这叫一个痛快!本就没有狠,又何必强加自己!
雪下了一夜就停了。人们连连叫好,而我依然畏惧雪后这冷,它冻住了思绪,让人活跃不得。虽如此这般不喜,但我敬佩雪!在天与地这距离里奉献着生命,终了,还用余温灌溉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