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雪满桃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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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时节雪纷纷,山寺桃林花压枝。狐裘不暖锦衾薄,思君不见泪阑干。
我靠在亭子间,看着那疏疏落落的大雪,嘴里哈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眺望远方。今日是乾元五十年冬至,亦是我未婚夫离家上战场的第三年,我和他从小便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几年不见我是想念他的。这时,丫鬟小翠花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你让我给你买的烧鸡买来了。”
“是刘记的吗?”听到烧鸡二字,我立马来了兴趣与食欲,等待未婚夫那有吃烧鸡来得痛快呢。
“是的,小姐,不过姑爷在外面打战,咱们在这里吃烧鸡是不是不太好啊。”小翠花有点呆呆地开口问道。小翠花是我从一户农家里买来的,她的后母待她不好,她也有点痴痴傻傻的,我去年偷溜出将军府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大冬天还在雪地里干活,就买下了她。虽然她有点儿不大聪明,但是对我很是衷心,除了偶尔说话让我很气恼,真的是最得我心了,在我的几个丫鬟里,我最放心的也是她。
“有什么不好的,我要是不吃饱哪有力气想他呀,再说了,他在外面打战,我在桃林吃烧鸡,有何不可呢,别想其他了,快来,分你一个鸡腿。”我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对烧鸡的垂涎欲滴。
“可是将军和夫人不是让小姐你少吃点嘛,小姐你这是这个月第十只烧鸡了,小姐你上辈子一定是只狐狸精。”小翠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边说一边对着我傻笑。
我抬起头,白了她一眼,“好呀小翠花,胆子大了呀,敢打趣你家小姐了。”手中拿了一个鸡腿,递给了她。
小翠花接过鸡腿,吃了起来。“对了,小姐,姑爷是个怎样的人啊,才让喜欢赖床的你每年冬至都到桃林里来思念他。”
“有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他啊,是个很有趣的人,和你家国色天香、聪明伶俐的小姐虽然没法比,但也不差了。”提到未婚夫,手里吃烧鸡的动作慢了许多。
乾元三十六年,威武大将军嫡女出生——对,这个嫡女就是我。我头上还有五个哥哥,我的出生让整个将军府都高兴不已,给我接生的稳婆被赏了黄金一锭,府里的下人也都多发三个月的月钱。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我自然是受尽宠爱的,哥哥们把我待我极好,父亲把我视为掌上明珠。岂料才过了一年,我的地位就变了。父亲原本以为我会是一个贤淑温婉的女子,怎想父母武夫的血统太过于强大,在我一岁的抓阄礼上,我在一众刺绣乐器等物品里,一眼相中了场外摆放着的长枪,当我颤颤巍巍爬到长枪跟前时,家里的哥哥父亲母亲都石化了,父亲更是仰天长叹“难道我堂堂威武将军府就没有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吗?”母亲立马拍了父亲一巴掌,眼神威慑,父亲立马改口道:“好,不愧为我威武大将军之女。”整个府里,父亲是威武大将军,母亲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五位哥哥们也都是武艺高强的军人,府里的护卫是战场退休和伤残了的将士,连侍女也都是母亲以前一起行侠仗义的护法,可以说,整个府里,除了年幼的我,基本上都会点功夫。
乾元四十五年,威武将军府嫡女我九岁了,我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豪迈,如果换个性别,绝对是一件好事,可是我是女子。于是父亲便整日里在我耳边念叨着:“柔儿,女子不能大声叫喊、不能舞刀弄枪、坐姿不可以歪七竖八、不可以……”虽然父亲经常碎碎念,但是我依旧我行我素,学了长枪武艺,看了杂书小说,就是没有学会刺绣女工。这一天也是冬至时节,满天的大雪纷飞,在府里闲来无事的我,偷偷地溜出了将军府,虽然三哥发现了我,不过他只是对我笑笑,虽然出府已经多次了,但是我仍然会被京城的繁华景象给迷了眼,女扮男装的我一路走一路买了许多吃的玩的,走到一处茶楼时,听到里面的众多书生们在谈论郊外的桃林有一场聚会,喜爱热闹的我便直奔桃林。
大雪从天空落下,夹杂着桃花一起落到泥土上,渲染了十里桃红色。“十里桃林知春色,浅开寒冬迎春风。”看着眼前景色,嘴里不知不觉就念叨出来。虽然我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但是四书五经也常读,只因我要做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好诗好诗。”看桃花林美景入了神,竟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来了人。我扭头一看,一惊,连忙转了过来,此人正是我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因着父亲的念叨,我在此人面前都是不说话,循规蹈矩的样子,要是被他认了出来,指不定得挨父亲一顿训斥。于是我拢了拢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低沉了声音,“随笔而做罢了,不值得兄台如此夸赞。”我低着头,但是一直用余光偷瞄着他——纪韫,镇国公的第二个儿子。纪韫的脸上挂着笑,不知道为何,看着他轻笑,我总感觉他是认出我来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有转过头去看桃林。“这位兄台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在我正想着用什么理由跑路时,他突然开口道,吓了我一跳。“我…兄台叫我宁远就好。”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纪韫的字就是宁远,果然,他脸上的笑容更甚,还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意味,就和我爹看我娘的表情差不多,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捂的吧,我的脸有点儿发烫,有种做错事被人当场抓包的羞耻感。
他没有纠结我的名字,只是再次笑了笑,像只会勾人的狐狸精,勾得我心颤颤的。“想来宁远兄,也是来此桃林参加诗会的吧,不如我们一起同行,不知可否。”说是询问,可是他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拉起我的手就往桃林走。我想甩开,但是他扭头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严肃,我安静了,拉着就拉着吧,反正是我未婚夫,不吃亏。心里舒服了许多,我和纪韫就这样在桃花飘落的山间小路上,安静地走着,雪花飘飘,落在了我俩的发梢。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脑海里莫名冒出这句话,我赶紧摇了摇头,把这古怪的想法给甩了出去。我抬起头,发现纪韫正带着想笑不能笑的表情看着我,得,我明白了,他认出我了,我也就破罐子破摔,倒打一耙,“纪韫,你都认出我了,却装做不认识我的样子,你是不是讨厌我。”说完,我嘟了嘟嘴,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我看他神情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从偷笑变成了惊讶,“想不到我们柔儿被着夫君我也有这副样子呀,偷溜出府,掩耳盗铃,倒打一耙。”
“别乱说,我只是走的脚步快了些,父亲和母亲就在我身后,还有别叫我柔儿,这是父亲叫的。”我哼了一下,双手叉腰。
“哦,咱们柔儿为何穿此番衣服,莫不是想去何处行侠仗义。”纪韫继续打趣我。他就像一只成功偷到油吃的老鼠,笑得我想打他两拳。
“行了,行了,我就是偷偷出来的,可以了吧,没有啥事的话我走了。”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准备转身就溜走,远离这狗男人。
可是纪韫再次一把拉住了我,“柔儿,别生气嘛,我只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你这副模样,有点惊讶罢了。”看着纪韫满脸的温柔,我的心里忍不住得有些小雀跃。
我和纪韫就在桃花雪花相映开的冬至里参加了诗会,结束后纪韫给我送到了家里,父亲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不过纪韫在给我说着好话,我躲在纪韫身后,偷偷朝着父亲眨眼睛。
后来纪韫离开后,父亲看着我叹了叹气,我会了房间里,一个人坐在床榻间,想着纪韫,我第一次觉得有个纪韫这样的夫君好像也是不错呀。原本我只是因为和纪韫有婚约而和他见过面,但是经过这次冬至,我和他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虽然我和他已经有了婚约,但我和他还未完婚,避免闲话,我便屡次女扮男装出门去和纪韫玩乐。我们一起在端午节吃粽子游龙舟,在七夕放花灯共许愿,在中秋节一起赏菊……林家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般婀娜。我原本以为我会和纪韫就这样相处下去,之至我及笄之年,我们两个就可以成亲,可是就在乾元四十六年冬,边塞突厥来犯,我父亲威武大将军和镇国公奉旨出征,纪韫也随之出征。
出征前,我和纪韫再次来到桃林,桃花依旧开得盛大,我和纪韫在桃林下,看着彼此,看着看着,我饿了,纪韫笑着从袖中拿出桃花酥,“柔儿呀,夫君我可能得有几年不能陪你过冬至了,以后你想我了就到这片桃花林来,不过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年,我绝对会回来娶你过门的。”
我吃着桃花酥,泪水不知道怎么的慢慢从眼眶里流出,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了纪韫,他接过,笑着说,“柔儿呀,你绣的福字大概也就夫君我可以认出了吧。”我不擅长刺绣,父亲劝我学,我也总是开溜,可是这一刻,我突然有种要好好学习刺绣的冲动。
我擦了擦眼泪,瞪了他一眼,故意说到,“嫌弃就还我,你不稀罕就算了。”说着就装作要去抢回来的样子。纪韫轻轻把香囊塞入怀中,拉着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郑重对我说:“柔儿,等我。”
“嗯。”
“小姐,小姐。”小翠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看向她,她对我摇了摇手中的鸡腿,看着她满脸油脂的样子。我忍俊不禁,掩面笑了下。吃完烧鸡,天色渐暗,我只好回了府。
还有一年两年我就及笄了,纪韫你能回来吗?满天的大雪啊,请求你们把我的思念送给纪韫;美丽的桃花啊,希望你们保佑纪韫与父亲们战胜归来。
回了将军府,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开始刺绣,在纪韫离开的三年里,我学会了刺绣女工,也学会了琴,绣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香囊,这时的我父亲见了一定会高兴吧。我走到香炉旁,给供奉的神像上了一柱香。
冬去春来,桃花凋谢了又开。这天,我正在屋子里烤着炭火绣香囊,看着屋外满天的大雪,明天又是冬至了,纪韫我想你了。
这次我一个人来到了桃花林,白茫茫的大雪落满了桃花枝,粉红的桃花与洁白的雪花交融在一起,我有预感,纪韫回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思念,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纪韫,纪韫,纪韫。
“柔儿。”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我连忙转过身,是纪韫。他迎着风雪向我走来,我也连忙跑向他,我一把抱住了他,是真的,是真实的纪韫。我用力的抱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纪韫,我告诉你,下次你再去哪里我都要和你一起去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纪韫摸着我的头,我眼睛湿湿的,用手轻轻摸着他脸上的刀疤,他的脸好烫,烫得我心里发热。我吻上了他的唇,这一刻仿佛春暖花开。
待到雪满桃花枝,你我此生共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