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漂浮的宇宙

伊莎醒来，又被冷冻。又醒来

她需要一艘飞船，需要一件武器。需要火。需要灭火。

无法离开，无法返回，当然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新的家园。伊莎逐渐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即使能够控制金属，即使能够打开那些紧闭的门又有何用?

还不是开不完的锁，解不完的密码，最后是一队队机器战士堵在门口，哪也去不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况且记忆，总是在不断地缺失。伊莎有时候会靠着墙壁坐下，看着窗外永恒的黑暗，永远不可能抵达的星云和家园。

“你到底是谁?”镜子里的人说。

“我是伊莎，不死不老，真是无聊啊。”

跳小丫说你还记得多少?

“我其实一件也不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伊莎这样说。失去记忆，沉睡，苏醒，再失去记忆。几百年好像并不漫长。跳小丫想了很多办法，发明了几种不同类型的密码用来记录飞船上的生活。

他们逃过，反抗过，组织过暴动，也攻击过飞船的总控系统，用人命摸出来很多通道，但凡用过的，就不可能再用。

伊莎有过一些朋友，也有过值得托付生死的人，她爱过一个人，恨过更多人。他们都死了，变成跳小丫密码本里的代号。那些故事，那些面孔，除了再次醒来时，需要被阅读，需要记住，没有一件能想得起来。

其实，跳小丫隐藏了一个秘密，就是有一次它们已经揭开了飞船最后的面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没有星空，也没有星云，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伊莎也隐藏了一个秘密。她去过外面，可是跳小丫还在里面，所以她没有走。她炸毁了唯一的飞船，被抓住，被再次冷冻。

即使不被冷冻，时间轴也不会走得更快，她不会衰老，也不可能死去。他们只是被反复地洗去记忆。所以到底过去多少年，没有人知道。

过去和未来都是假象。

伊莎还有一个秘密，就是记忆重置系统对她已经失效了。上一次冷冻前的记忆，没有失去。她记得那个为了救她而死的男人，记得她叫做姐姐的女人，记得义父，记得小妹。他们不再是陌生的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他们会笑，会哭，会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会沉默，会下跪求饶，会把刀捅进自己的喉咙…

大多数人，会躲着她犹如躲避瘟疫。

所以这一次，伊莎不想再经历那些了。她没有办法救所有人，也不敢保证能救自己。

她记得徐江说，一个人越是无助，越是强大，越是想要做英雄越是没有那种勇气。她再醒来的时候，徐江已经不认识他了。她也不想告诉徐江上一次苏醒，他们曾经一起去过飞船外面，去过阳光下。

他们其实一直都在阳光下，只是坚硬的外壳，挡住了光明。

他拉着她的手。她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在拉着她。她忘了那个人的名字，但是一想到他就会觉得温暖。

他拉着她走在一条通道里，速度快得像是在飞。他们身边是耸立的岩石。他们走了很久，感觉一丝光亮，通道外面是无争的世界。

也是无声的世界。

进入那个世界，要戴上氧气面罩，穿防护服。他们朝着光明走去，周围是山。发射塔和接收塔林立在生命中。

巨大的蓝色星球如同月亮浮现。云层和风在那颗星球上卷起漩涡。一层薄薄的光环时隐时现。

徐江看不到那层光环。但徐江认出来那颗星球，是地球。

原来一直不曾离开。

原来他们在月亮里。

伊莎的能力又恢复了一些，已经可以控制非金属和生命体了。如果只有她自己，基地里已经没有谁可以阻止她了。

可是跳小丫没有出来。徐江被俘。还有很多朋友深陷其中。伊莎仰望星空，除了巨大的蓝色的地球，原来连星空都没有。

这个世界还真是够虚伪的。

远处有一座半透明的金属建筑。能够确定是金属不是玻璃，完全来自伊莎的感知，她可以分解那座建筑的大多数物质形态。

圆形房顶，暗灰色，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面。她走近它，好像走近了一层水波，轻轻荡漾的岁月。

声音很柔和。她看着一个凝视她的男人。他的脸并不清晰。他的声音，像是听过很多次。

他说：“你来了。”

她说：“我来了。”

一切都很自然。风吹着她头发。他为她拢起来，说真是好看。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又过了一百年。

伊莎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再和其他人说起这飞船的秘密。

她看着跳小丫，看得很深，有很多秘密在目光中转动。跳小丫也看着她，有些不解，渐渐迷茫，渐渐平静，然后睡去。

这是一种新的能力。

伊莎不太确信，是不是自己原本能力的复苏，但她失去了对金属的感知。看来过去一百年，发生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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