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上卷《天堑》——第九章 逍遥一梦(3)

2022-06-06  本文已影响0人  西西惟亚

是夜,傅沉便带着归霁离开了西府逍遥谷。谷外妖风呼啸,伴着鬼哭狼嚎般的哀怨。但他们一路往东,一骑绝尘,片刻都没有停留。

归霁靠在他的怀里,抱他像抱根救命稻草一般。直到第二日东边露出了鱼肚白,她才分清了东南西北。

“沉哥,我们怎么往东边走了?”她抬头问道,“你不是说要再往西行一段?”

“杀个回马枪,叫他们措手不及。”

傅沉清幽的声音伴着耳边东风的呼啸传来,不知为何,归霁觉得踏实极了。

“所以……”她不确定地问,“我们这是要往回走,然后北上去寻我大师兄了吗?”

剑上的傅沉沉默了少顷,倏尔收紧了怀抱,“先不急着去找你大师兄。阿霁,我先带你回琅琢天山,好不好?”

靠着傅沉的胸膛,归霁也沉默了片刻。但这片刻的犹豫却让傅沉等得焦心,好似时光停止不前了一般。

“如果你……”

归霁打断了他,“好!”

“什么?”傅沉喜出望外,“你说什么,阿霁?”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依然坚定道:“我跟你回去。”

她觉得傅沉的臂弯又收紧了许多,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些痴迷。

迎着初升的光明,即便身处冰寒的冬日里,傅沉也感觉到了温暖。

平溪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前方。远远望去,那高耸的城墙就像是一排低矮的篱笆。衡坤剑越飞越快,仿佛身后有无数追兵正在追赶。然而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却不过是过路的寒风。直至跃过红日,落在了城外的荒野之中。

傅沉不想引凡人注意,领着归霁徒步走过了冰冻的大地,步入了城门。他算了算日子,现在大约是腊月末。照理说,应该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贴着窗花挂着灯笼,红红火火的。但奇怪的便是,即便大街小巷行人络绎不绝,但皆都身着素衣。这情形,好似国丧一般。他心里一咯噔。

难道那位磕仙丹上瘾的皇帝老儿驾崩了?

寻了个路人问了一问,傅沉大吃一惊。因为那个路人说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了。

他的心凉了个里外透彻,这才意识到自己逃亡了整一宿,竟还是没能逃出灵域。

“老奸巨猾!”他咬牙愤愤地嘀咕了一句。

“啊?”归霁听得一头雾水,“沉哥你说谁老奸巨猾?”

傅沉一笑了之,领她继续走在城中大道上,心里说不出的晦气!他离开西府逍遥谷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靛蓝色的衣裳,而归霁穿的则是天际的颜色。路上行人皆都自顾自地走,其实也没人在意他们。但满大街的素衣却衬着他们两个显得格外突兀。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即便今儿是十五。

望着眼前的萧条,归霁多少觉得有点奇怪,还有点不自在,“沉哥,为什么平溪城里的人都着素衣?”

傅沉正糟心,随口糊弄道:“平溪城以节俭清廉自居,故而人人身着素衣。”

归霁哦了一声,还是觉得奇怪,“就连过年都不例外吗?这么喜庆的日子!”

傅沉被她问得有点儿烦了,“节俭惯了,就成抠门了呗!就像玉临城那白姓的抠子那样,衣裾从来都没盖过脚脖子,他也不嫌丑!”

归霁又哦了一声。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此傅沉的情绪,遂就老实地闭紧了自己的嘴。

傅沉走了两步,见归霁微微低着头没有继续追问,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的口气不太好。瞥眼见前方有一户布庄,便就拉着她调头往里去。

他边走边道,“既然城中人皆穿素衣,那么我们也最好换一身衣裳。”他尽量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隐隐透着认错和讨好的意思,“咱们有对家好几个,全都像讨债似的,追得紧。所以我们不能让自己像个活靶子一样,那么招摇。”

这么生硬的转变,归霁一听也就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忍不住嘴角上扬。她贴得离傅沉近了些,算是对他的回应。

迎面上来的也不知道是店小二还是掌柜,嘴角长了颗豆大的黑痣,痣上长着根半寸的黑毛。也是死气沉沉的,不怎么热情。

“两位公子,制衣呢还是选布呢?”

“有没有现成的?能直接穿走的那种。”

掌店的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们,“一看呀,您二位就是新来的。”遂把他们往里头引,“新来的都是这么个要求,所以小店有备着成衣,都是制完洗净的。”

傅沉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们穿过了一条短短的门廊,眼前就突然开阔了起来。门廊接着一座不大的院子,往左一拐,便是一间屋子。待到入了屋里,入眼皆是一片素白,着实是晦气得不能再晦气了!

即便他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仍然没有逃出那老怪的五指山。

“都在这儿摆这儿了,两位公子选吧!”

傅沉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摞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成衣,随意挑了件干净利落的窄袖素衣,遂对着掌店的道:“你这儿没姑娘家穿的?”

掌店的被他问得一愣,“姑娘家穿的?”

傅沉一个眼神指了指身边一声不吭正在心虚的归霁,“她穿的。”

掌店的这才瞪大了一双死鱼眼去仔细打量这个一直跟在一旁却不说话的小公子。

归霁本就是在装小子,被他瞅得更心虚了。她不敢看傅沉,只想找个地洞躲一躲。

掌店的实在分不清公母,但又不想拒这送上门来的买卖,只得道:“姑娘家穿的在隔壁屋。”

“那带路吧!”

掌店的边走边不禁回头朝那雌雄莫辨的人看,差点在门槛上栽跟头。

归霁的脸红透了,几乎是被傅沉硬拽着拽到了隔壁屋里。

不出所料,入眼依旧是一片晦气的白色。

“阿霁,自己去挑一件喜欢的”

归霁哪里还有挑衣裳的闲情雅致。

“都不喜欢吗?”傅沉挨个儿地把那几件衣裳拿起来看了个遍,可比刚才上心多了,他拿着手里的一件绣着零星六月雪的罗裙问掌店的,“这个,干净的有吗。”

掌店的已经比方才热情了许多,应和道:“有的!有的!”遂还不忘拍马溜须,“公子眼光甚高!甚高!”

傅沉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哑巴似的人,“喜不喜欢,你倒是给个信儿!”

掌店的一看就是个过来人,赶紧帮忙打圆场,“公子你也真是的!姑娘家娇羞,没摇头那就是喜欢了!”遂忙活着去衣柜中取衣裳,“这件绣活重,但它的确好看!”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件衣裳可不便宜。傅沉不紧不慢地掏出钱袋子,立刻就感觉到重量不太对劲。打开一看,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和黑黢黢的铜钱果真全都变成了蜡黄的纸钱。他踌躇了片刻,摸了一叠出来,也不知道依照这灵域的物价,这叠纸钱够不够。

还没待他开口,掌店的便笑得眯起了眼睛。财迷似的,与他嘴角那颗长毛的大黑痣别提有多和衬了。

“公子是大户人家!怪不得眼界高!”他把衣裳递给归霁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接钱,恭敬得像接财神爷的恩赐一样,眼睛都不朝归霁看了,“姑娘,去里屋换吧!那里没人。”

看着这位掌店的嘴脸,傅沉便知道自己作了冤大头。他不露声色地道:“我掏出这一摞,可不是只为了这两件素衣。”

掌店的脸色一僵,复又一青,青了一会儿后才缓过色来。

“是要不了这么多的……”他还算有点儿良心,但毕竟是个生意人,到手的纸钱断不能那么轻易地还回去,“我看你们也是来这里来得匆忙,才什么准备都没有。这姑娘换完衣裳也得打扮一番,不然走在大街上也怪清奇的。对门的银庄也是我家的,我婆娘在看顾着。一会儿等姑娘换完衣裳,我领你们去她那处。梳个头,挑些首饰装扮装扮!姑娘家,都是靠打扮的。”

傅沉望着里屋的方向唔了一声,决定得寸进尺,“你也瞧出来我们来得很匆忙,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看掌柜你生意做得大,想来也是人脉广布。”

掌店的脸色又是一僵。他就是个开布庄和银庄的,哪里认得什么开客栈的人!低头瞅了瞅手里攥着的一叠纸钱,他觉得有点烫手。

“拿稳了,别哆嗦!”傅沉笑得和善极了,“我们不在城中久留,过几天也就走了。”

掌店的神色登时缓和了些许,不禁偷偷地出了一口气,唏嘘道:“我瞧公子的面相就不是我们中州的。你们算是客死异乡了,也是可怜!”

“我从小在北疆生活,是中州人。”

“是是,听口音也应该是我们中州北边纪墨郡靠近塞外那块的。”

傅沉遂把掌柜拉倒了一旁,“今日城中应该会热闹些,还劳烦你给指个路。”

“指路好说。”掌店的收好了现钱,揣起了手,“公子刚来这处,许是不知道。这里不比上头,即便是过个年也是冷冷清清的。”

傅沉把声音压得很低,“你们都这么低调度日的吗?”

“都是等着阎王爷点名的鬼……”掌店的叹了叹,“多半都是一个人来的,去也是一个人走的。每逢佳节更是触景生情,孤单呐……”

他面色凝重了起来,“人到终了,都会来这里吗?”

“兴许是吧!谁知道呢!”掌店的揣着手继续叹气,“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在这里留下点儿什么给后头来的家里人。”遂看了一眼傅沉,“至少不用像你们一样,来了以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傅沉与他对视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鬼。

“家中还有一间空屋,婆娘一直在打扫,所以也能住人。要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住几日。来者便是客,你我也算有缘。”遂八卦地问了一句,“里头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吧!”

他点了点头,“本是要带她回老家过日子,孰料路上出了事。我们来得匆忙,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怕吓着她,所以还请掌柜你别说漏嘴。”

“是是!一会儿我关照一下我家婆娘。”掌柜面露喜色的同时还不忘给傅沉比了个大拇指,“我瞧她年岁还小,怪不得公子处处都惯着她。你们感情真好!”

“也不小了,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他小声念叨着,侧耳一听,后屋已经没动静了,“换完就出来,躲着干嘛?”

不一会儿,门框旁探出了个脑袋,但身子却牢牢地藏在了门后。

“不合身吗?”傅沉问他,“还是不喜欢?”

“都说了,姑娘家娇羞!公子你怎么还能这么不解风情呢!”掌柜笑了,抬腿就往外走,“你们聊着,我在铺子里等二位!”

屋里一瞬就安静了,合着一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素衣,阴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外人都走了,怎么还站在那里!”傅沉伸手招呼她,“来,阿霁,给我看看!”

归霁固执地躲着不敢出来见他,“要不,你还是让掌柜给我拿件男儿的衣袍吧!”

“你是个姑娘。姑娘就该穿罗裙。”

他索性走了过去。每一步的靠近,都让归霁无处可躲。

这是她第一次在傅沉面前着罗裙。紧张让她不知所措,局促不安地贴在门边。

傅沉抬脚步入了后屋,屋子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摆设。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将他从头看到脚。这件衣裳虽是素衣,却很雅致。归霁生得清丽,不似傅灀那般美得浓艳。她不适合穿红衣,但倘若这件素衣作海棠红的颜色,应当更适合她。

归霁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道:“是不是不好看啊?”

“哪里不好看了。”往昔锐利的目光已是化作了一汪泉水,他的大手攀上了归霁的胳膊,柔声道,“我们霁儿穿什么都好看!”

一抹嫣红爬上了她的脸,胆怯转为了羞涩,她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些,“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你怎么不干脆拆穿我……”

“我都拆穿你几次了?是你一直在演独角戏。”傅沉微倾了身子,靠得她更近,“虽然演得还是那么蹩脚,但我瞧你挺入戏的,就没忍心继续打击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很早。”他想了想,“在福安城的家里撞见你洗澡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那一日的情形,归霁脸都红透了,还不禁打了个哆嗦,“那你也不知道要避嫌。”

勾起了嘴角,傅沉贴在她耳畔道:“怎么,被我看遍了,你难为情了?”

温热吐息在耳孔里横冲直撞,到达归霁脑海的时候,只剩了中间那五个字。她的心一瞬悸动,羞涩却又忍不住欢喜。

是了,既然已经被傅沉看遍了,那么是不是往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赖着他了?

当归霁这样想的时候,傅沉却退开了一步。他眼中含笑,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你现在穿着罗裙,得给你梳梳头了!”他不由分说地便拉着人往外走,“打扮打扮,让我瞧瞧你当个姑娘是什么样子。”

“什么叫当个姑娘!”归霁穿着罗裙,说话声都跟着带了点女儿家该有的娇气。

“这下肯承认了?”

他们拉拉扯扯,走得都不太麻利。

说话间,前方门廊尽头又探出了掌柜那张八卦的脸。许是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他抬手招呼道:“您们二位可别磨叽了,一会儿天都黑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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