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一些年后，当我想起“年华”这个词，觉得它就是那飞渡的流云，和墙内寂寂无声生长的草。

我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茫茫大雪里，回头看走过的路，泪眼婆娑。

     关于老家的记忆并不多，低矮的平房，鸡犬相闻的院落，叮铃作响的杨树，还有，满面尘霜的亲人。母亲说，我小时候太难缠，别人谁也抱不得，奶奶也是，所以，也就显得没有那么亲近，加上从小就离开老家，儿时的记忆早已随着漫无边际的风吹得很远，再见面，总不能引起太多情绪的。我觉得也是。

     “奶奶……”叫出口的时候，终究还是犹豫了。奶奶老了！这是第一反应，也是最深刻，最难以磨灭的印象。十年的时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太大的变化，或许是早已习惯了。可是，在看到奶奶的瞬间，突然理解了“时间是一把刀”的含义，它不言不语地把一个人打磨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看在眼里，竟觉得格外心酸。

    “哎！”奶奶答应着。我应该是出现了错觉，不然，奶奶的眼睛为什么比灯光还要闪？

     奶奶瘦了好多。记忆里的她，很胖。小时候，爷爷曾经跟我说过，“你别看你奶奶现在这么胖，她年轻的时候其实可瘦了，爬树比猴子都灵活！”那时候我很困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奶奶爬树会是什么样子。后来看电视看到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似乎可以看到奶奶曾经的影子，却也没有了当初的好奇。

     关于奶奶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平日里提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在教育姐姐的时候说到她小时候一直是让奶奶看着，所以要孝敬奶奶，然后，顺带着对我说一句，“你小时候没让奶奶照顾过”。以前不懂事，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想，幸好没看过我，否则我也得想着孝敬她。如今想来，是太不懂事了。内疚，已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

     听爸爸说，奶奶得了糖尿病，现在不能吃甜的东西，也不能吃肉，甚至连馒头都不能吃。我看着一桌子的好饭，但是奶奶却只能拿着一个窝窝头，虽然妈妈说窝窝头是用小米面做的，比馒头要贵许多，但是，我总觉得心里酸酸的，像是有许多蚂蚁在里面爬来爬去，好难受。这个病，也该是让奶奶变得消瘦的原因了吧。

     总还是小孩子，总还是年轻。所以即使是说起“十年前”，也是带着嘲讽的心态——那时候啊，小毛孩一个，屁事儿都不懂！也自然不懂得，对于奶奶来说，过去的那十年该有多么珍贵。十年前，她还很健康；十年前，她还能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十年前，她还不知道我会长得这么高。

     据说，奶奶得病之后，寿命就会跟着打折扣。还是头一次觉得，“折扣”是这么残忍的一个词。也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明白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

     十年前，我六岁。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不过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孩童而已。那个时候奶奶在做什么呢？我不记得了。大概想一下，她那个时候还能够和爷爷熬夜加班干活，还能够徒步走很远的路都不觉得累。可是，如今，我长大了，奶奶却老了。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同时也会让一个人老去。我们在这样的轮回里，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让曾经疼爱我们的人，也享受我们的疼爱。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孝敬”

了吧。

      下雪了，是盼了好久的雪。起初我以为我会开心，可是突然想起奶奶，她会不会嫌冷？会不会觉得路太滑了走路不方便？会不会……

      我不知道奶奶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十年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好想去看看她，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