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良
秋莲十四岁那年,大嫂为她生了一个侄儿。
农历七月初八吃的满月酒,七月初九一大早,秋莲帮妈妈在河口码头上洗锅涮碗,妈妈轻声地说:“秋莲,你嫂子出月后要上工了,孩子要人照看,你秋后就不要去上学啦。”
秋莲还沉浸在昨晚宴席的喜庆之中,没曾想妈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秋莲忙碌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眼中的泪水已有了半眶。
妈妈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用眼角瞟了秋莲一下,“你也读过一年初中了,总算是进过中学门了;你大哥当年带你时还上小学呐,他又是家里的长子,我跟他商量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说完这些,妈妈便不再出声,只是手上忙活得更麻利了一些。
秋莲听完妈妈的后半段话,不由得止住了将出的半眶眼泪,趁妈妈不注意,快速地抹了一下双眼,然后又不声不响地洗涮了起来。
秋莲出生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但农民是没有退休一说的,只要能走能动都是要出工的,不然就没有口粮,也没柴火。
秋莲知道这个道理,爸爸、妈妈眼下都属于队里的强劳力,哪能在家看小孩呐?哥哥看弟妹,弟妹看侄儿,家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秋季开学后,校长和秋莲的班主任都曾来过,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侄儿睡在摇床上呓呓呀呀的,秋莲轻轻地踩动着,手里撕扯着今早摘下来的扁豆,时不时地逗他几下。
这摇床秋莲小时候也曾睡过,哥哥一定也曾这样地逗过她,哥哥还告诉过秋莲,有一次抱秋莲去田头妈妈工地上喂奶,田埂湿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兄妹两人都摔成了泥人,又都哭成了泪人,为此哥哥一直心怀内疚,担心秋莲会落下什么毛病。
所以,秋莲抱侄儿去喂奶时便格外的小心。地上的一滩扁豆撕好的时候,小家伙刚好也睡着了,秋莲赶忙下河淘米、洗菜、生火、做饭,这一些秋莲原先就做过,只是现在做得更匆忙了。
现在,秋莲最期待的时间就是傍晚和星期天,这时候,总会有几个上学的玩伴来家的,秋莲便可以听她们说一些学校里的事;有几个邻村的同学也曾来过,她们一直惦记着她,这让秋莲特别的感动;她们还帮秋莲照看侄儿,让秋莲轻松了许多,又愉快了许多。
吃饭时,哥哥说,秋莲烧的饭菜越来越香了;妈妈跟着笑着说,我孙子长得滑滑滴滴的,一点儿疤痕都没得,都亏他有个好姑姑呢;大嫂也抢着说,现在我们全家都享秋莲的福呢,收工到家就能吃上现成饭;秋莲笑笑望着爸爸,爸爸只顾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偶尔也会附上一句,嗯,真香。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春节,哥哥特地托上海的亲戚买回来一块最时新的——的确良布料,又请庄上最好的裁缝亲自裁剪缝制。
大年初一,哥哥嫂嫂在家照看孩子,秋莲难得的轻松,早早地飞出了家门,很快就与几个要好的玩伴相聚了,毕竟是些半大的孩子,节间的客套话没多少,姑娘家的,少不了要瞧一瞧、比一比各人的新衣服。
年前就已听说,秋莲今年的新衣服是的确良的,大半个庄子都传开了,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秋莲穿在身上时,她们还是惊吓了,她们从没见过,姑娘家的新年装居然不是花团锦簇的,竟然是纯色的墨绿,端庄得扎实,又大方得厉害,越看越象城里的样式,相比之下自己身上的花洋布真是好土、好土。
她们又都很好奇,纷纷伸手去触摸,那滑顺挺刮的触感陌生生的,象一个天外来客,她们又很怀疑,石头怎么能做出这么美丽的衣料呢?最终还是按惯例,各人轮流试穿一遍,臭美了一通方才稍稍消停。
春芹有些意犹未尽,要是开学,穿上这衣服在学校里走上一转,肯定会围上一大圈,吸引一大片。
秋莲闻言,正在搭钮扣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满脸的笑容霎时溜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