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好人——《芳华》读书笔记

《芳华》2018-1

严歌苓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4月第1版

这是今年读的第一本书！

读这本书，主要是因为我从很多的渠道看到别人对它以及冯小刚由此改编的电影的好评，于是很好奇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上星期在微信读书的365读书频道上看到他们发起了共读《芳华》的读书活动。在共读预告中，主持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让我们思考，“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好人”。带着这个问题，我开始了这本书的阅读。

小说主人公刘峰是个公认的好人。他在军队文工团里承担了很多的脏活儿累活儿，是全军学雷锋模范标兵。他在向独唱演员林丁丁求爱时被拒绝，发生了“触摸”事件，就被调离文工团下放到连队，后来参加了中越战争，失去了右臂，复员后落魄辗转地生存，最后罹患癌症死去。

为什么一件小小的“触摸事件”就使得刘峰身败名裂，终生受损？为什么这样完美的好人却没有好的结果呢？

我觉得第一个原因应该是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关系。

 

触摸事件发生在1977年9月，那是一个文革结束但还没有进入改革开放的时期，残留着文革时代的保守落后甚至畸形的思想观念，如政治至上、狠抓思想作风的，压抑人性等等。

那时候政治至上，于是成为一个塑造英雄的时代。那段时间，国家隔一阵来一回政治运动之后，打倒了这个批判了那个之后，都要倡导一回美德或雷锋精神，刘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一个雷锋式的人物，被捧上了高高的神坛，像圣人一样受人崇拜。他无条件地、无功利地对别人好，他帮团里的人各种忙，甚至帮要结婚的炊事班长做沙发。

那时文革结束没多久，中国社会风气还是相当保守的。女兵们晾内衣还要用一件衬衣遮盖在上面。何小曼在内衣里垫海绵被发现，竟然招致了同伴们长时间的守候捕捉和强烈的谴责，似乎她是败坏风气的恶人一样。如果在现在，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满大街都有内衣广告，模特广告性感妖娆的身体触目可及。女性内衣，你想找不垫海绵的都难。

在这样保守的社会环境之中，男女作风问题尤其敏感。刘峰把手伸进林丁丁衣服里摸了一下她的后背，就成了强奸未遂的罪行，受到组织的严厉处分。试想一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如今，那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估计最多被批评为职场上的性骚扰，提醒一下就可以了。不同的时代人们会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就像宋代宣传女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性被男性摸一下的话，估计是要自尽以证其清白的。

那还是一个互相出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萧穗子情书就是被一个男兵出卖的，郝淑雯也出卖过别人。最后丁丁出卖了刘峰，把他供了出来。

那是一个狠抓思想作风的时代。他们的副政委坚信：“任何一个文艺团体要烂，必定要从男女作风上烂起。”于是，他们把“触摸事件”当作是腐败的根源严抓狠管。

那还是一个不讲真话的时代。萧穗子跟她父亲通信，都不敢写真话，日记上更不写真话，她说“日记上的假话尤其要编得好，字句要写得漂亮，有人偷看的话，也让人家有个看头。我渐渐发现，真话没了一点也不难受。”当一个社会讲真话遭殃，讲假话得益的时候，那个社会就成了畸形的变态的社会。他们开始审查刘峰，把他的冲动之举往下流方向引导，其实就是忽视事实，胡编乱造。于是，公开批判开始了，大会小会上念检讨，大家再对检讨吹毛求疵，直到刘峰把自己说得不成人样。大家对刘峰的批判也是昧着良心讲假话，把他往火坑里推。

那也是一个讲人坏话的时代。对刘峰的公开批判开始之后，开始大家没几个人发言，都想不出坏话来讲刘峰，因为刘峰确实是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好人。但不知谁开了个头，把所有人的坏话都引发了。那个时代，“讲坏话”被大大地正义化，甚至荣耀化了。在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都在讲人坏话，背地里，公开的。讲到最后，最难听的坏话是刘峰自己说出来的，他说他表面上学雷锋，内心是个资产阶级的茅坑，讲到如此无以复加的地方，别人才放过他。我想刘峰是想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式求饶，自己把最臭的屎泼到自己身上之后，别人就不好再往他身上泼了。

最后刘峰被党内严重警告，下放伐木连当兵。第二年上了中越战争战场。

看到这里，我真为刘峰感到悲哀。在那个畸形的时代，一个人出于正常的人性向喜欢的人求爱，失败之后竟然遭遇到那么严重的政治批判，上纲上线，由此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命轨迹。这样的遭遇，我想，只有在那个时代才会出现。如果刘峰不是生活在那个时代，例如，生活在我们如今这个比较开放的时代，估计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最多只能成为一件桃色新闻而已，他的职业生涯和政治生涯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说，他的悲剧，时代负有一定的责任。

 

第二个原因应该跟他所处的环境有关。

 

军队文工团，是一个特殊的团体，这里既有军队的纪律，但又不同于正规的军队那么严格，既有娱乐团队的轻松，但又不同于社会上的娱乐团队那么随便。

正规的军队男性居多，纪律严明，军事训练为主，因此，男女作风问题出现的机会比较少。军队文工团是一班青年男女聚集的地方，他们青春美丽，富含荷尔蒙，而且他们在日常的排练当中朝夕相对，甚至有身体的接触，于是自然容易产生恋爱。年轻人的恋爱与军队严格的纪律很自然地就会产生矛盾。

萧穗子就因为谈纸上恋爱被记过了一次，当时她写的情书全被缴获。她差点拿背包带悬梁自尽。因为谈恋爱在军队里是有严格限制的，只有军官才有资格谈恋爱。刘峰和林丁丁都是军官，本来是可以谈恋爱的。但刘峰为了丁丁的政治前途，把自己对丁丁的欲望压制多年，但最后还是慢慢地彰显出来。1976年春节，年初二，他不惜血本，到林丁丁宿舍里给三个女兵做甜品吃。这就是他遮遮掩掩的示爱方式。直至1977年9月，在封闭的舞美车间内，刘峰向林丁丁表白，并有了身体的接触，这其实都是一个男性自然的感情冲动和生理反应。但人的这种本性却受到了军队的审查。

另外军队文工团属于军队系统，当选全军标兵的结果是入党、提干、然后可以谈恋爱结婚分房子生孩子。所以人人明争暗夺当标兵。刘峰当选为全军学雷锋标兵自然就容易招人嫉妒。因此，当刘峰被批判的时候，墙倒众人推，不能说其中包含着对竞争对手的落井下石。

而且，那个环境对人的评价方式也是很奇怪的。业务优秀并不能给政治进步加分，往往还减分。本分的事情做不好没有关系，只要做足本分以外的事情就可以进入组织的视野，然后入团入党了。林丁丁时常生些小病就被表扬带病坚持工作，轻伤不下火线之类的，然后就因此入党转正了。而刘峰就是做了大量的分外之事才被评为学雷锋标兵。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原因，那就是人性的阴暗面。

萧穗子很多次对“触摸事件”中人们的反应进行深入的反思。

人们对刘峰的批判是卑鄙的人性对高尚人格的攻击。在事件之前，她对刘峰这个严重缺乏弱点的人有点焦虑。她说：“刘峰就是好得缺乏人性。他的好让我变得心理阴暗，想看他犯点儿错，露点儿马脚什么的。……后来果真出了‘触摸事件’，我的焦虑才释然。”卑鄙的小人往往妒忌别人的完美，只有别人跟他同样犯错，才能放松对对方的警惕，减少焦虑。这也许也是历史上众多好人（例如屈原）被小人诋毁诬陷的缘故吧。

“触摸事件”发生之后，丁丁竟然说：“他怎么敢爱我！”她认为刘峰这种像圣人一样的人不应该有脏脑筋，他跌落神坛一样的人性行为令人感觉恶心。

萧穗子后来用弗洛伊德的“超我人格”来解释这件事情：“完美人格越是完美，所具有的藏污纳垢的人性就越少。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他有着令人憎恨也令人热爱、令人发笑也令人悲悯的人性。并且人性的不可预期、不可靠，以及它的变幻无穷，不乏罪恶，荤腥肉欲，正是魅力所在。相对人性的大荤，那么‘超我’确实素净的，可碰上的对方如林丁丁，如我萧穗子，有时食大荤者。”

她们这群充满淡淡的无耻和肮脏小欲念的女人怎么会爱一个具有完美人格的人呢？在她们眼里，刘峰应该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是不真实的，是不应该与人结合的。所以，她们才会对刘峰具有人性的求爱行为感觉到厌恶。

在对刘峰的批判，也体现了人性的阴暗面。文工团里很多人都受到过刘峰的帮助，可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刘峰犯了错误之后，大家都不念及曾经受过刘峰的恩惠，纷纷用打倒刘峰的方式让自己内心得到一点平等。

而且，这里面还有集体无意识的存在。人人都讲假话，讲坏话，都去批判刘峰，对他吹毛求疵，把他以往的功劳一举抹杀掉。在那样的情况下，人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良心。这群人成为了乌合之众，这种集体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最后总结，刘峰这个好人会受到损害，与时代、环境和人性有关。其中人性是最重要的。好的时代和环境能够激发美好的人性，压制丑陋的人性，而畸形的时代和特殊的环境，会把人性的阴暗面激发出来了。

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好人？因为人们内心普遍存在阴暗面，拥有美好善良人性的好人太少，在人群中是一种另类。人性阴暗的人从这些另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阴暗面，为消除自己的焦虑感，他们的做法不是改善自己，而是消灭另类。于是，好人就这样被消灭掉了。

                                     20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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