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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二)

2019-01-01  本文已影响2人  RE秦叶烜

文/秦叶烜

第二章  唐晓军

  案子是半个月之前发生的,刚开始,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觉得这起表面的“意外”有问题。案发地点在东郊公园,东区经济不太发达,高楼只有零落几座,多数都是些多层楼和还没拆除的自建楼,不过绿化做得好,大概每个城市都差不多,绿化任务全靠这些偏僻之地。东城郊有个居民区叫李家寨,搞城市建设修了很多楼,但是还有一部分80年代的老房子,那种楼梯在楼体外部的砖楼房,不像现在,楼房都被包了起来,还粉刷这好看的颜色,五彩斑斓。

  李家寨的老房子依傍着绿水河而建,绿水河算是这座城市的母亲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她默默地流着,默默地向远处奔去。肉眼不可能看得到头,雨水大时它会翻涌着接受新的伙伴,但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地流淌着。它的色彩不像它的名字,叫黄水河更恰当些,河水卷挟着泥沙向前奔去,从不回头。

  五年前,市里开始修沿着绿水河的桥堤,桥堤长地看不到头,白色抱鼓石雕成的小件,并不精致,但仍然静静地看着居民们每天的生活。老人们躬着腰咂着嘴拿着收音机在河堤上散着步,学生们也偶尔来这里,考不好的时候会对着绿水河大喊一声,然后和朋友们恢复心情欢乐地跑开。

  除了河流治理和河堤建设,市里把目光放在绿化上。专家组把李家寨流域的护岸方式定成了复式断岸,就是斜坡和直立式相结合,像梯田一样。这样,和路面平齐的河堤旁的部分地方,就用来种植树木了。种的多半是柳树和乔木,有的乔木长得有些夸张,脱离了计划,不过好在不影响什么,也没有引起关注。

    平静有序的日常照旧滚落下来,小型街心公园,花坛也慢慢建成,居民们平静生活着,就算有时会出现些微微的波澜,也很快就会平息。在两个民房区中间的一大块空地方,慢慢拥有了一个环境清秀,空气清新的公园,公园旁边就是河,右侧用长绿化带隔开,修了个小广场。大妈们愉快地跳着广场舞,大家喜欢跳锅庄,但是很守时,九点一到就抬着音响各回各家了。

  案发当晚,八点钟,雨夜拉开帷幕,先是一点点小雨,大妈们没有在意。然而雨来地凶猛,没过五分钟就倾盆而落。她们匆忙抬了音响回家,雨下得越来越大,在家里都能听到雨打在地上的声响,大得好像是在讨伐她们跳舞的行径。春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的,让人猝不及防,但又带着些冥冥注定的意味,下得令人迷茫。

  那晚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后来陆陆续续又下了几场小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又下了场大雨。第二天,大爷们表示这点小雨算什么,揣起收音机就要出门。首当其冲的那位大爷就看到了这样险些令他心肌梗塞的一幕:狭长绿化带前面的桥堤上,躺着一句惨白湿透的尸体。他并没有惊叫着跑掉,年轻时还算见过些世面的他,拿出自己的摩托罗拉拨出了110,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尸体,观察后,他发现尸体很干净,只有脖颈处有一道伤口,深地惊人,惨白的肉翻了出来,可怕极了。

  死者是一名少女,她的长发铺开在地上,眼睛瞪着,手指蜷曲,腿部立起但蜷缩着,身体被雨泡的发白了。

  “那……那可是死不瞑目啊……警官。”老人向警察说明了发现尸体的时间,现场的情况,就被黎海平队里的女警带去做笔录了。

  经过警察的现场侦查,他们在桥堤上发现了断裂的风筝线,事情便一目了然,罪魁祸首是风筝线。在广场上放风筝的人没有及时清理缠绕的风筝线,或许它挂在了树上,缠在了桥堤上,不论怎样,它害了这个女孩,失去了花季的生命。

  “明显是意外吧。”年轻的警察根本没有进行更深的思考。

  “不,不是,不对劲。”

      死者的父母在广场的木凳上坐着,女孩的母亲已经哭得嘶哑,看见尸体一角的她哭喊着,仿佛声带要被撕裂。每个人都静默着,可是没有办法,女孩已经不在了。女孩的父亲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可身为一个男人,他还是强忍着,把发抖的肩膀交给女孩母亲依靠。

  他还记得接到警察电话之前,他捏着教案,喝着茶水,听进办公室的同学们对他说:“唐老师好”,“唐老师再见”。他微笑着向同学们点头示意,然后听见诺基亚自带的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他还是接了。

  “您好,唐晓军先生么,请问唐钰是你女儿吗,是这样……”女警的声音温柔好听,说的也很委婉,但他突然耳鸣了,听不见一切声音,一切在他眼里都模糊了。心脏突然缩成了小小的一块,微弱地跳动。他挂掉电话,尚还清醒的一小块地方告诉他接下来应该做的事,他让同事帮他请了假,然后穿上外套,轻飘飘地向医院走去,那是他妻子工作的地方,她妻子是个护士。

  他的思绪很混乱,他记不清是如何把女孩母亲带到了现场,也不记得妻子是如何瘫倒在地哭喊着女儿的名字。他强迫自己冷静,他闭上眼睛,想着茶叶,在沸水里上下浮动,停在表面,最后又沉了下去。他喜欢喝茶,每次紧张的时候,他就这样想。等自己有些平静了,眼睛里的迷蒙消失后,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是灰色的,就像是他的心情一般,暗到极点,又泛着点不知名的空虚和不真实,令他作呕。

  他看见一个大约三十一二的男警察也望着天空,那个警察表情很僵硬,仿佛在做激烈的挣扎。他突然莫名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果真,那个警察挪着步子,望着他身后的树,喉结上下蠕动咽着口水。唐晓军是个数学老师,他从来不在意除了课堂上学生的表现之外任何和他不相干的人的动作,可他很在意那个警察下一步会干什么,他低下了头,看见一双皮鞋出现了。

    默然,他不想开口,短暂的僵持。

  “麻烦您,我们有一些问题”,男警察看了看他的妻子,“跟我去一下那边吧。”

  警察说话并没有什么底气,他更加笃定是坏事情,妻子哭得支撑不下去,他把抽纸交给了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起身跟在警察身后。

  “您应该已经有预感我要说什么了吧?”警察抿着嘴看着他的眼睛。

    这就是他们的询问技巧吗,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他心里打着小鼓,嘴上说不出什么,喉咙哽咽着,他害怕自己哭出来,所以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好像在颤抖。

  “……难道……不是意外……么?”他问出心中的疑虑,一点感觉都没有,更加难受了,心脏当当当当地,快要被吐出来。

  “我们怀疑您女儿……并不是因意外而亡……所以……”男警察继续说。

  “所以要立案侦查,解剖尸体?”他惊讶于这句话吐出地如此顺畅,心脏空了,只剩下一张薄膜,它就像是不跳了。可他害怕得到回答,害怕地要死。

  警察点点头,点得有点沉重。

  他转过身,摆摆手,“我妻子我自己来通知,不劳烦您了”,他回头,“给我些时间,一会就可以带我去签字吧,程序嘛,程序……我还是能明白的……”

  他走回妻子的身边,短短几句话,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走着,也仿佛经过一个世纪的沧桑。

  他扭头看着妻子,妻子的脸皱缩着,眼泪还挂着,他挪开目光,改变了告诉妻子真相的决定。他请一个女警送妻子回了家,劝说花了不少心思,不过欺骗是有效的,他笃定妻子无法承担这样的消息。木凳空了,他的记忆却涌进心里。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抱女儿的第一下,内心涌出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拴在一起,昨晚,他的心突然很慌乱,可他从未想过,是这样的事。原来,他的线断了,像风筝,他的心从此随风漂流,再无依靠。

  自己是老师,所以女儿很尊重老师,只是女儿并不很聪慧,有时也耍点小懒。女儿小学时常被他批评,中学之后不再要求过紧,只要不过分退步,他都不会因为成绩而责备她。

  女儿上高中之后,开支突然变大了,理科补习班一个月会花很多钱。他不愿意找学校的老师帮忙,就在外面给女儿报了补习班,英语补习的地方是个机构,他周六在那里上班挣些外快。女儿出事那天晚上是周五,她笑着说要去同学家里住,他从来不会多过问女儿的交际圈,便只是叫女儿路上小心,没有多问。妻子忙了一天早已睡下,第二天一早便急匆匆赶去医院,根本没有关注女儿。他太不负责了,他太忽视女儿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即便灵魂都快要后悔到丧失支撑的意义,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个数学老师,女儿数学一直还不错。但也正因为这个,他取名时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就取了单字钰,女儿也不嫌弃。小升初,中考,所有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主角都不见了,他再也控制不住,在木凳上大哭起来,仿佛一个孩子。

  哭了一场,他随便用手抹了一下脸,便让男警察安排了一个人送他去了警局。办妥了手续和文件,他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回了家,妻子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的照片,呆呆的,没有做饭,当然也不可能吃得下。家里很冷,冷的出奇,他把妻子搂在怀里,没有说一句话。外面的天空仿佛在说话,说它是阳光出现的午后,在看它的这一家,是寒冷的冬夜,没有一丝光亮。

  “一定要……还我女儿一个真相……”他想起那个警察的脸,又想起他看着天空的表情。

  同情没有用,若是找不到凶手,我自己……也无妨……他的思绪杂乱无章,怀里的妻子面无表情,冰冷,他只觉得冰冷。

  但他要活着,如果不活着,女儿会多伤心呢,如果不活着,这个家就没人等得到真相降临的那一天了。墙上的钟一分一秒走着针,咔嗒咔嗒,异常清晰。这个家,静默着,怀念着他们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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