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我仰面躺倒在地上。

我听见路过的人的蟋蟋嗦嗦，我看到他们不明含义的笑。我还看到一只自在飞窜的猫，和一片悠然远去的云。

我的衣衫褴褛，面目生灰，有体面的行人赐予我响亮的硬币，也有更加体面的人过来踢我一脚，不知道是善良地确认我的死活还是单纯的玩乐。

我试图反抗，那时我的肌肉还健壮有力，我的双手溢出欲望，我的眼睛干净温柔。我看人间皆有颜色，我待万物皆是柔肠。读一章文我就口吐莲花，饮一口酒我自扬州上马。

我试图招兵买马，以此来抚慰我的贫瘠。疆场驰骋固然快意，卸甲游山也令人神往。但是当刀剑从我口中刺出，我笑这场博弈大败于巾帼将军倒戈的神勇。

风来风去，人面荣枯，过往成为序章，而黑暗将永远藏匿。如今躺在这儿才恍然发觉——我无法完整，因为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反抗的是什么。

远处好像有火车的鸣笛，缥缈成一首后摇的背景，催促爱人的别离，催促我的身体逐渐轻盈和透明。我意识到现在躺倒的这个不是我，真正的我已经脱离了这具躯体，飞悬在它的上空。从前我跪在地上睥睨世界，现在我得以赤身裸体地飞翔。万象都在飞速隐去，天地寂寥无声，人类的口唇只剩下翕动，但是我清晰地听见尘归于土的震颤。我是那只猫，我是那片云，我是世间万物，但我不是我。

我动也不动。我只是躺在这儿，从人来人往的的清晨到寂寞沉醉的夜晚。

你们都可以来踩我一脚，你们都可以来杀死我。

你们快来踩我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