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原创小说)

2018-06-12  本文已影响117人  荆州王志华

六月的岭南,老天爷认认真真的发了一通脾气,连日暴雨砸将下来,砸痛了灯都小镇的神经,以此警诫成千上万偷排废弃物的人们。人们似乎已经麻木不仁,积习难改,小镇时不时变成一片泽国。老蔡的小工厂属于家庭作坊,十里灯都街面租了一片顶,连家人在内雇了六七个人,租了间七八百平方米厂房,十几把螺丝刀,几张装配台面,釆购一些散件,几经组装便是一盏盏灯具。

灯饰装配厂不存在排污之说,面对水漫金山,老蔡每天一通骂娘,骂得唾沫四溅,骂得理直气壮。

老蔡是六年前到的灯都,起先在妹夫厂子里帮工,只几年功夫,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妹夫发了,房子买了几套,好车买了一台又一台。

之前的老蔡是一名小学民办教师,转公办无望后,一气之下携妻别子跑来了广东。

妹妹妹夫什么水平他一清二楚,念了个初中毕业,胆大,跟乡邻到了广东后,折腾了不少名堂,最后一头扎进古镇,几年时间扬眉吐气,风生水起了。

老蔡是个有心人,跟着妹夫东奔西跑看出了门道。眼见妹妹妹夫三天两头往人家门市跑,假份外地客商看灯样,实则是偷版,偷得样板后依葫芦画瓢照着做,一年数个风格款式,什么好卖卖什么。营业执照、商标,合格证啥的一概不闻不管,中性包装了事。

妹妹妹夫不懂营销,人家卖200,他卖190,人家降到180,他杀跌到170,比来杀去以价格战争夺客户。价格一再下降,质量自然是越来越差,最后没了底限。老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出言相阻,妹夫一口否决了,叫老蔡不用担心,他自有办法。

当年年底,妹夫虚晃一枪,在距离老门面五六百米的地方另租了一间门市,改头换面,雇一新的门市小姐,另起炉灶了,之前的烂货一股脑甩之了脑后。

妹夫的这招金蝉脱壳之计把老实的老蔡看得心惊肉跳。

打工的第四个年头,老蔡决心脱离妹夫单干了。

从内心讲,他非常反感妹夫的所作所为,有违良心,有悖商业道德,他决意守信经营,做相对好的产品,品质至上。

老蔡将门市选在了时代广场背后的外贸街,这里地处灯饰商圈,业态成熟,外商云集,品质和口碑有别于古镇车站范畴。

灯都曾有人概括地划分过,古镇车站至供电公司一带,基本是杀价营生的做灯人群;供电公司到温州街一带,由稍有或具有一定品质意识品牌意识的经营户为主组成;星光联盟、华艺广场等卖场则集合了实力灯饰大户。高中低端进货人群,对应上述三段区域自行归类分流。

老蔡投身灯饰业的头一年,门面选择准确,加上品质不错,内销外销十分红火,赚了个眉开眼笑,常常偷着自乐。

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时远不济,形势直转直下,头年赚的钱吐了个一毛不剩。

今年三月份,望眼欲穿的旺季从三月初一直盼到四月底,又盼到五月初,灯都大街上的客流人群突然间不见了踪影,整个三四月份门可罗雀,寥寥几个客商登门。

小半年,老蔡一家砸进去老本二十余万。

时间进入灯都最难熬的六七月份,长长的雨季来了。

前几天好不容易接了万把块钱的单,节骨眼上,小货车罢工了。大雨阻隔,一连三天无法出门进料,客户的催货电话轰炸了十余回,电话里杨言,再不发货就取消定单了。面对客户的责骂,老蔡除了陪笑好话说尽,实在找不出理由推脱了。

早上的时候给配件商说明情况,好话说了一箩筐,希望对方送趟货,配件商不干,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竟然拒接了。

风疾雨猛,雨水越积越多,街道上形成了河流一般的波澜壮阔,积水很快漫过大门口的第一级台阶,直逼门阶而来。

老蔡一个礼拜前重感冒,久不见好转,午饭后找着感冒药,发现整板的药丸被老鼠祸害了,不仅如此,几张物流公司代收代付的凭证也被咬得面目全非,走出车间时他狠狠踢了一脚铁门,以此泄愤一连串的倒霉心情。

突话实说,老蔡对未来的前景一点都没谱了。下半年若是仍无起色,他将面临弹尽粮绝。年初以来,资金一点点枯竭,从不办信用卡的他,不得不同时申请了几张信用卡,学着妹夫的办法透支额度,几张卡倒来倒去,做苦苦挣扎。究竟还能支撑到哪天,完全看老天爷给出回答了。

妹妹妹夫循着过往的套路故伎重演了几个回合后,今年的五月份终于尝到了恶果,退货堆积如山,材料供应商逼债,一夜之间倒闭跑路了。

有朋友针对跑路带来的影响危言耸听:灯都的生意不是一时难做,而是一年比一年难做。明年后年更甚,洗牌期倒闭潮到了,两三年时间内,灯都面临淘汰掉十之六七的灯饰厂,被淘汰者无疑是盲目跟风者,质量低劣者,规则破坏者,了无优势者,思维固化者。大部分获利者不服输,会在今年下半年赌一把,明年上半年三四月赌最后一把,六七月份过后,十赌九输,死掉一大帮以前自以为牛B哄哄的狂赌者。

怎么应对最好?老蔡问策。

寻求被整合,或改行,全身而退!其余无解。朋友直言不讳。

能退吗?怎么退?老蔡内心一片寒意和颤栗,朋友的话准确扎中他的死穴,他压根就退无可退了。走神间,老蔡戚戚然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

此时此刻,老蔡计划冒雨搭乘公交车或滴滴前住横栏进配件,无论前路多凶险,眼下的事要紧,风雨无阻今晚赶紧把货做出来并且给发了。

从库房到大路口有两条路径可供选择,一条出门左拐,淌过四五十米长的低洼积水路段,再前行二三百米拐到大街上,不远处公交站乘车。若涉水而过,低洼处水深不明,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另一条路出门右转,直行七八百米,拐上大道,再回走1.5公里到达公交站。大风大雨天绕行二公里路不值当,老蔡权衡了一下,甩了把清鼻涕,选择了淌水前行。他穿戴好雨披,弓腰冲进了雨中,未及仰头,雨水毫不客气地泼了个劈头盖脸。

老蔡用脚掌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行了十余步,目光被邻居门前的一窝老鼠给吸引住了。他定睛看过去,这窝老鼠大大小小五六只,睁着小眼睛,浑身湿漉漉地围困在一方台阶处,前后大水围困,根本逃无可逃。老鼠惊恐地望着缓缓走近的人类,走投无路,急得吱吱叫唤。

老蔡想到被咬坏的药片还有凭据,恨由心生。他左顾右盼寻找砖头,决心一锅端了这群老鼠,以绝后患。几只老鼠见势不妙,纷纷窜进大雨中,转眼间狂风骤雨中不见了踪影。剩下的二三只老鼠不逃了,将一只怀有小鼠的母鼠保护在中间,与人类四目相对,抛却了先前的惊慌。

此刻的老蔡,实质上并没有捡到称手的砖头,见到老鼠的镇定,颇感诧异。他挥拳试探了几下,几只护花鼠辈一动不动,视死如归地守护着身后的母鼠。老蔡突然间有了些动容与不忍。考虑了两分钟,还是毅然决然地捡起一根飘浮在水面上的木棒,挥向了眼前的窝鼠。

几只老鼠被木棒结结实实地砸中,三下两下很快奄奄一息。母鼠失去了保护,一脸绝望地望着人类,浑身发抖地等待着屠杀的来临。

母鼠个头不小,肚子圆鼓鼓的,看样子马上要下仔了,人与鼠一直居高临下地对望着。

不远处突然劈响了一声惊雷,人和鼠都吓得惊恐万分。

人类面前,这只老鼠的生命被人类主宰,随时毙命,生命微不足道;换个角度,人类面对大自然,面对恶劣的天气,面对市场的竞争,形势的急剧变化,类似老蔡或强于老蔡的小工厂小P民同样弱不经风。譬如今日的老蔡,面对一个配件小老板,对方牛逼哄哄,到底谁强谁弱,谁生谁死谁笑到最后,谁又说得清,谁又说得准!

老蔡收回思绪,望着面前的母鼠,顾影自怜,气馁了,收敛了杀气。

母鼠支起上身,前掌交叉,泪眼婆娑地向人类做了几个叩求的动作,老蔡心房咣当作响,似被重器接连撞击了几下,撞到第三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杀戮之心,决心帮助这只母鼠脱离当前的困境。

落难的母鼠落入老蔡手掌心的时候,人类眼里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而怜悯了,他扬手丢弃了沾染了几条鼠命的枝条,尤同扔掉一段犯罪感。老鼠接受了人类的安抚,温顺地趴在老蔡掌心里,发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

老蔡继续向深水区进发。暴风雨不为所动,依然肆虐地狂叫着,呈现出狰狞的一面。

前行三五米远的时候,母鼠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而后叫唤声急促起来,最后试图着挣脱老蔡的束缚。

老蔡恼了,手掌松懈了一些力度,母鼠嗖的一下脱手而出,跌落在滂沱如注的大水中。母鼠拼命地游向相反的方向,游到十米处,体力不支,开始挣扎着眼看沉入水底。

老蔡冲了过去,很快搜寻到了命悬一线的母鼠,母鼠重回人类踏实的掌心里时,大肚子一缩一鼓,显然是精疲力尽了。

老蔡柔软的内心被一根带锯齿状的茅叶划拉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充斥了心头。

老蔡重新考量了一下,决定舍近求远,放弃了最先涉水前行的冒险想法。他慢慢退回到安全地带后,找处隐敝处放下掌心里的母鼠。母鼠恢复些体力后,抖干净浑身的雨水,再一次立起前身,两掌交叉,向老蔡行了个俯体投地的大礼,尔后消失在拐角处。

晚些时分,老蔡回到小工厂时已经是下午的五点,暴雨已经住了,积水也排放得差不多了,低洼处露出了一些原貌,街面上围了一群人在议论着什么。老蔡走近前了解到,半小时前,一名青年男子涉水途经此处时,一脚踩到路沿的下水道盖板,盖板一分为二,行人差点被巨大的水流吸入下水道,幸得同伴一把拉住,幸免于难,被人送去了医院。

老蔡一脸煞白地呆立在原地。

街道的一旁,惊魂未定中的老蔡发现了一群老鼠暴尸街头,暴毙的鼠尸中,一只是母鼠,其余的则是刚刚出生的幼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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