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敬畏,还能说啥?
在《上帝掷骰子——量子物理史话》,作者曹天元不止一处允诺读者使用的数理知识的上限不过初中代数和高一物理。可是我得老实承认,作为一个当年尤其惧怕高中物理从而选择文科后来又教初中语文的文科生,书中的很多数理推论让我犯晕,更不提欣赏那些作者深情赞美的具有对称美和简洁美的物理公式。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赞美这本科普书太好看太有趣,太让我着迷。
曹天元的这本科普书某种意义上是一本介绍猜谜发展历史的书,只不过猜谜的对象变成了量子物理。它以光是什么切入,呈现了量子物理发展史——光的粒子说,光的波动说,光的波粒二象性,光的不确定性,多宇宙解释说,退相干历史直到本书最后提到的超弦理论, 除了那些绕不过去的专业数理知识,我觉得作者曹天元更想呈现人类认识论的发展与变化。
面对浩瀚的宇宙,人类曾经茫然无措,随着近代物理学的建立和发展,我们又无限相信自身的理性:物理学家就是揭示那些不变的规律写出那些优美的公式,以证明万物都严格在恒定规律下运行。可是以玻尔为首的哥本哈根学派完全颠覆了人的理性优越感——物理学的全部意义,不在于它能够揭示自然是什么,而在于它能够明确,关于自然我们能说什么,没有一个脱离观测而存在的“绝对自然”。哥本哈根学派这个观点深深地动摇了人类对自身理性的自负——对世界的认识就是个随机产物,更谈不上所谓的认识确定性,不同的理论对应不同的认识模型。不,很多物理学家拒绝接受这样的残酷,他们重整旗鼓,继续提出各种学说,希望回到那个确定的世界, 意图证明人类的理性足以支配这个世界。只可惜,量子物理的所有学说都有其缺陷与不足,人们对量子论的认识不是越来越清楚,反倒是越来越觉得它的奇特和不可思议。
以我有限的视野,从哈耶克的“致命的自负”到波普尔的“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到顾准的“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无论研究对象研究目的有何不同,但都有着《上帝掷骰子——量子物理史话》相似的思维方式——放弃确定性的神话,承认人类理性与认知的边界和限度,它是人类经历无数的悲剧之后的痛苦反思与自省,无论我们有多么不情愿地面对和承认。
《上帝掷骰子——量子物理史话》提到了不少早已在科学史上被证伪的神话,但不论基础教育的文科还是理科,它们依然存于教材之中:从阿基米德的浴缸、伽利略的斜塔到牛顿的苹果……再联想到诸如“生物演化”变成“生物进化”,“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的话语方式和教学内容,作为一个中学语文教师,我不得不焦虑基础教育的教育教学无论是理科还是文科,都不乏决定论的神话、确定论的狂妄。但只有消除盲目的科学崇拜与理性自负,清除依然渗透于我们的血脉“人定胜天”的自负与傲慢,我们这些成年人与未成年人,才有可能承认自身的有限性进而走向谦卑。
一本科普书,曹天元展示了他开阔的视野:从金庸的武侠到科学史的名人八卦,从文学哲学到量子物理,从物理学家的观点分歧到知识分子的个人良知与自身国家民族情结的冲突。曹天元让我着迷的不仅仅是书中所呈现的量子物理学的思维方式,更有他妙趣横生深入浅出的讲述方式,超越学科本位的深度关注与思考。
就这些来看,我们必须反思的是过度强调学科知识本位的教学带来的视野狭窄思维单一,这样的教学完全割裂了认知的整体性,无视知识背后的努力与突破、责任与道义。如同伟大的爱因斯坦所言“徒有专业知识,只不过像训练有素的狗,而非和谐发展的人。学者必须了解人类的渴求、理想和痛苦,这样才能在群体与社会当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换句话说,剥离人类美好价值的单纯知识的教育教学已经不能称之为教育教学,我觉得这一点对于当下显得尤为重要。